“呼呼嗬嗬…”
清早的第一缕清风拂过紫竹林,一道人影正在晨光中挥汗如雨。
朱照摇晃着扇子笑呵呵走过来:“起的真早啊!”
一节竹枝擦着他手臂飞过,去势甚猛。
“你知道我一夜未睡,说什么风凉话!”
“你这剑都钝了,光知道打拳,吓得林中的鸟也不叫了。”要淡定,扇、扇、扇…
“你这账房先生,怎么还不去打算盘,跑这里干什么?当我的沙包?”她摩拳擦掌,一大早就来挑衅她的耐性。
朱照忙挥手:“我不打。我找你问件事。”
“何事?”
“你昨日怎么刺激那位小兄弟了,人家家里人来接他了,他准备回家去了。”
“你说什么?”他哪还有什么家里人?
“你放开,放开我衣领,成什么样子。我刚才来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走了,也没和你辞行,你是不是昨天把他打了一顿?”
陆黛幽幽看着他。
朱照同样报以幽幽目光:“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她还是上下左右打量他,盯得他发毛。
“哦,你是怕我诳你?你去看不就好咯,他们出了城门往北边去了。”朱照拿着扇子继续扇。
就不信你不着急。
晨光熹微,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良久,她才道:“如果他现在离开,那些人就是要杀他的人。朱照,召集人手,随我把他追回来。”
“好,我这就去,昨天我可看见了啊…”他转身还不忘唠唠叨叨。
“如果这件事有猫腻,朱照,我第一个就会怀疑你。”她的话让他的挺拔的背影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陆黛总是在出了事以后第一个怀疑他,真是长久以来颠破不变的真谛。
而且极其爱好先下手为强。
朱照霎时脚下生风,觉得距离足够远了才回头道:“那你让他去死就好了,还让我召集人救他干什么?”他就长了副奸诈相么?师父对他的样貌评价挺高的,严肃起来像个正经人。
一道黑影破空飞来,‘噗嗤’,他的扇面在微风中‘哗啦啦’飞舞。
这是他刚花重金找人画的扇面,果然,还是要把这个暴力女及早扫地出门,让她滚回自己家去。
“快去,再啰嗦把你衣服都打烂。”陆黛冷笑,反复在手心揉搓自地上捡起的几颗石子。
技不如人,朱照恨恨弃扇而逃。
陆黛比其他人先行一步,北方,有一处山林,一处断崖,正是动手杀人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烈马仿佛也知道她的焦急,奋蹄疾奔。不多时就赶到了。
林中有几道身影打斗,这次出动的人不多,只有三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她并不认识,看身法也并不识得是何门何派。
此时情况已经很危急,蓝衣少年负伤踉跄前行,后面的杀手紧追不舍。他前面便是一处断崖,可是他并不知道。
陆黛冲进林子,喊道:“快过来,前面没有路了。”
君如意闻声看向她,却道:“快走,你救不了我的。”
他步步后退,把自己逼上绝路。
陆黛挥鞭紧追,一个杀手找准时机,长刀凌空而行,砍在了马腿上,马匹吃痛,疯了一样往前疾奔,却摔倒在地。她灵活地扭转腰身,从马上跳了下来,受伤的烈马伏在地上,发出重重嘶鸣。
“敢伤我的马?受死吧!”陆黛一抖手腕,马鞭缠上那人脖子向前一个俯冲,跌倒在地。
“咔”随着头部着地的骨折声,那人口鼻流血,失去了生机。
剩下那两人悲痛异常:“三弟!”
她这一举动成功转移了君如意身上的压力,那两人剑尖一转,直奔她而来,凌厉异常,招招阴狠毒辣。
才一个错身,几招之间,她便觉察,这两人当真功夫了得,她竟觉自己恐怕几十招之内就被人取了首级。
君如意果真是不打诳语的翩翩君子,两人招式密不透风,后路完全封死。
于是,她也只能向着断崖急奔,后面两人紧追不舍,竟全然不理君如意。
怎么她成被追杀的主要对象了?这真是天道不公,她只是想稍稍分担君如意的压力而已,而不是代他去送死。
好在君如意没有忘恩负义,快步追上她准备和她同生共死。
忽然间,一阵悠扬的口哨声在山林里响起。
是珲竹的哨音,她松了口气。
他们来了。
陆黛继续拽着君如意的手向前疾奔,君如意边跑边道:“快,他们又来人了,我挡住他们,咱们能逃一个是一个。”
“那是来救我们的,自己人,再坚持一会儿,咱们会没事的。”她大口喘息,身后的两人并没有因为来了人而逃走,反而杀红了眼,一定要找她偿命。
踏过一处葱郁的草地,断崖便近在眼前。
“我想跳下去也应该死不了,这里的草这么茂盛,下面也一定张满了草…”陆黛瞧着地势,思量道。
正在此时,诨竹挥着长剑拦住了其中一人,另一人没有丝毫迟疑,继续追杀陆黛。君如意提剑而上,陆黛也不示弱,伺机拿马鞭缠住那人的腿,那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陆黛远远看到朱照赶了过来,朝他一笑,表示已经搞定。
但是忽然间,她被人猛力一推,身子不由自主向后摔去。
原来摔倒的那人拼了命也要置她于死地,不顾刀剑的威胁想把她推落悬崖。
她看到君如意疾奔而来……
陆黛下意识抓住悬崖边的野草,野草被连根拔起,但好歹缓了缓下坠的趋势。
她手胡乱挣扎,妄图再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身体悬空,仰头看着这只手的主人。
君如意吃力地趴在悬崖边,拽住了她:“把那只手递给我。”
陆黛明显看到他的身体顺着崖边往下滑,他根本没办法支撑她下坠的重量。
于是她摇了摇头:“你放手,我会没事的。”
这里地势不高,也许跌下去也死不了。
他晶亮的眼眸看着她,坚定地轻轻摇头。
陆黛轻轻滑动手腕,果决地去掰开他的手指。他的身子已经滑出去一半,她不能连累他。
现在不是刚才,两人危在旦夕,她可以陪他死,此时,却不能让他白白送命。
“咦?错了,错了,和我计划的不一样啊!”朱照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该去救陆黛了,她要掉…”这是珲竹的声音。
为时已晚,陆黛已经掰开君如意的手指,她的身形开始下坠。
陆黛心说,果然有诈。但是她已经无力支撑,如果就这么死了,她可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冤大头了。
风在耳边呼啸,她的手腕再一次被握住,有人紧紧抱住了她。
陆黛再一次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脑中一片空白。
“噗通”
果不其然,断崖下是葱郁的草地。
“你怎么样了?”君如意第一时间问道。
“没事。”她的声音压的很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崖下几乎都是半人高的草丛,荒无人烟,几株歪斜的树长在崖下,茂盛的树冠遮住天空。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他。君如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关切道:“你不会摔了脑袋吧?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当时她确定没有耽搁很长时间,他不会顺着力道摔下来的,那么,只能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君如意还在左看右看,在草丛摸索了几下,确定她刚才脑袋着地的地方没有石子,随口答道:“因为你摔下来了。我救不了你,就只好和你一起掉下来了。”
陆黛无言以对,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她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不是吗?
他完全把和她在一起看做作情理之中的是,无论生死。
她知道,有一些东西正逐渐明朗,有些郁结在心的迷雾正在散开。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没听你的话,你生气了?”君如意被她盯的很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着他。
“朱照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让我把人引到这林子里面,他会帮我解决的,我真不该再相信他,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差点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君如意这次是真的认识到,有些人真的不该轻信。
“如果这个断崖下面都是石头,我们会被摔死的,你真的不应该跟着跳下来。”这里长年累月堆积的厚厚枯草救了他们。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下来?因为我们可能会被摔死?”他终于猜透了她的心思:“可是刚才我们也可能会死,你还是来救我了,你也没有离开。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掉下来?”
“你这样是不理智…的…”她嗫嚅,觉得她的说法同样不靠谱。儿女情长和意气用事不是经常结伴同行么?
他的反问犹如一道光,照进她心里,让她看清楚,眼前人在她心中占着的份量。
她曾经救过很多人,亦让自己身处险境,但是没有哪一次是想着,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死在一起。
诚然,君如意这样的想法很傻,在她看来,其中一个人有活下来的希望,就该紧紧抓住,活下来,才有希望。
她曾让珲竹离开受伤的她,逃脱闻名已久的杀手追杀;她曾让小神医独自照顾重病的朱照,她相信,天下唯有他能治得好,而她只需要承担起韩都城的责任;她曾让十三堂一人面对四名杀手,她远远逃开策马疾奔,因为她不能死去,重病的朱照需要她找到的药。
从来都懂得权衡利弊,冷静做出最有利的决定,哪怕是离开清风堡的时候,她也拿回了她想要的另半张藏宝图。
此时,山风呼啸,天边阴沉沉,变天了。
风吹过她的乱发,她的思绪却渐渐明了。
“他们能不能找到我们?我们要不要找找出去的路?”他看她自坠崖后就呆呆的,实在有些担忧。
“他们会来的。”陆黛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担心。反倒是觉得心思清明后,整夜未睡的疲惫涌上来,她几乎无法思考了。
顺势靠在他的怀里,陆黛听到君如意心跳加速,如同擂鼓。
“我想睡一会儿,我昨夜一夜未睡。”她沉沉靠在他怀里,是暖暖踏实的心安。
良久,听到他在她耳畔说的低语:“我也是。”
声音很轻,如同最缠绵的呢喃,化为湖面慢慢荡开的涟漪,滑向她的心底。
陆黛唇角含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张明朗的笑脸,那是他,白衣黑发,剑眉星目,眼眸中氤氲着浅浅的笑意。
最后,她感到有双温暖的手轻抚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知道,还是他,原来时光正好,上天终究还是让她遇上了最好的如意郎君。
“她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是她应该很累了吧,她说,昨夜她一夜未睡。”
“这倒是,哎!你干什么?”
“我恰好也一夜未睡,我睡在她旁边,方便照顾她。”
“你这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但是她抓住我的手不放啊!还有多谢你的馊主意,让她身处险境。以后我会好好谢谢你!”
“哼!过河拆桥,以德报怨的小人。”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日有意抱琴来。”
“心情不错嘛!珲竹,你在这看好了,这小子如果意图不轨就好好教训他!”
“我会的,你放心。”
“砰!”门被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