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
苏青,这个上海沦陷时期的女子,曾和张爱玲曾“珠联璧合”,红极一时,被誉为“上海文坛上最负盛誉的女作家”。若干年后,她的名字,却多半是因了这句话而明朗起来,与张纠结在一起,才得以被人唤一声“上海宝贝”。
淡忘也许不难,我们却,常常会,在上海某一条灰涩熹微的弄堂里,在东方之珠直抵人心的光影里,在满街翩跹若蝶的蔷薇花里,无意间与她相遇。
她是从上海里弄的洋房里走出来的,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十九岁,考进南京中央大学外文系。二十岁时,便奉家长之命退学与同乡李钦后结婚。
这期间没有波澜,没有迷离,甚至连大学时的那一次动情,结局也是软弱不堪的。《结婚十年》里,应其民知道她有了未婚夫,唯一过激的反应是将一枝三颗的樱桃摘去最小的那一颗,然后把连理的两颗递给她,伤心地说:原来我是多余的。她也没有想过要打破什么包办婚姻的桎梏,也没法安慰他,两个人就这样哭了一场就算了。
或许没有向丈夫要钱家用时挨的一耳光,她也不会卖文谋生,继而走上了文学在之路。张爱玲这样看她的婚姻:“其实她丈夫并不坏,不过就是个少爷,如果能够一辈子在家里做少爷少奶奶,他们的关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苏青本性忠厚,她愿意有所依阿,只要有千年不散的宴席,叫她象《红楼梦》里的孙媳妇那么辛苦地在旁边照应着招呼人家吃菜,她也可以忙得兴兴头头。”
于是,一个女人的十年,放弃,争取,煎熬,夹杂在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就这么一笔勾销。而她的人生,由此分界,“我要说我所要说的话,写我所要写的故事,说出了,写出了,死也甘心。”接着出现了她的长篇自传体小说,三年间印了18版的《结婚十年》。那“婚姻取消,同居自由”的观点,甚至谈及性问题亦不避讳,直接得近乎刻薄,为此她赢得了“大胆女作家”的“美名”。
后来,她的身边走来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文人),他们欣赏她,引她为红颜知己,和她谈文学人生,“结果终不免一别。他们别开我,就回家休息了……我恨他们,恨一切的男人,我是一个如此不值得争取的女人吗?”她希冀真爱,承诺,温柔的归属。可是他们不给她。于是她“悔恨交并”,可她仍要他们,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有一颗,亦舒说的那种“丢在泥淖里还是啪啪跳动,淌着血”的心。
然而,她终究只是操着铿锵的宁波话,有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的小异。
她是泼辣的,和小姑杏英的明争暗斗中,从来都是不肯就让,东西摔得当当响。真实的,买小菜如何在收摊时去塌便宜货,如何留着沙利文糖果盒子为了以后送人。坚韧的,上海战乱的时候,只身带着刚出生几天的女儿,在大太阳底下苦候了一天,为了回到丈夫身边。精明的,替她出书的人仅想赚她一个35%的折扣都不容易,她可以自己把书拿到马路上去贩卖,甚至不惜与书报小贩在马路上讲斤头、谈批发价。
难怪胡兰成要说她,是“世俗的、没有禁忌的”。
她像白开水一样,俗得清楚透彻,俗的琐碎,泥泞,遇到不平,火一般地跳将起来,声声辩解,遇到灾难,也倾力于纸上挥洒。并在两性斗争中,冒冒失失地喊一句,我敢说一个女人需要选举权、罢免权的程度,决不比她需要月经期的休息权更深切……如此一句,在被淹没了的无数的喊呼声中,在那个时代,因老实和有体会而显得越发,声嘶力竭。
她的一生,似乎总在水中扑腾—— 为了孩子,她放弃了再婚的可能,没有找到那一个安慰她的人,倒是许多人等着她安慰,帮衬:孩子,母亲,妹妹,近房远房的亲戚……对他们的所求她都尽力而为。做一个红泥小火炉,为别人暖意盎然,她,心甘情愿。
而她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甚至死前想找一本自己写的书来看而不能!死后被安静地火化,骨灰也于三年后被亲属出国时带走,远渡重洋。
这是怎样的凄凉与悲情,然而,庐隐那句何处是归程,在她面前也不禁黯然失色,因她,在一篇名叫《归宿》的文章中,早就说过——什么地方是我的归宿?我真正的灵魂永远依傍着善良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