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时间总过得很慢。一年到头,最期盼的是过年。记忆里,年的味道总是一点一滴地慢慢累积着,渗透着,以至于整个寒冷的冬季,都因为年的回忆而变得温暖又幸福。
年味,团圆的味道,是厨房里母亲做菜的味道。
很小的时候,家在东北,我们也是闯关东的关里人。过年时,家里的厨房里总是热气缭绕,母亲在里面忙活着,具体干什么没有仔细的印象了。但是,桌子上总会摆满香喷喷的烀猪肉,香脆焦黄的煎鱼,还有粘牙的粘火烧。
记得清楚的是烙粘火烧。这是用黏玉米、小麦或者大黄米之类的和面,红小豆煮烂加上一两包糖精,包成火烧的形状,然后用锅烙熟。那时候,最喜欢干的就是跑腿去买糖精,很便宜。现在想来,就是因为便宜,才不用白糖的吧,母亲从来没说过,不懂事的我也从来没问过。
记忆里,烙粘火烧是一项高难度的大工程,母亲要准备好多天。先磨米成面,然后煮熟红小豆,做成豆沙馅,父亲提前劈好柴火,一摞一摞地抱到厨房里,在灶前摆好,准备母亲用……可能小小的我和妹妹不能帮她干些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瞅着,守在桌前,看她揉面,包馅,团成圆形,再拍扁,然后放到锅里烙。
锅里一边烙着,一边腾手准备下一锅。烧火这件事经常用到我。我定性不够,经常偷偷跑出去,可母亲没有为这件事吵过我。烙粘火烧要好几天,因为几乎是要吃到开春的,所以做很多。东北严寒的日子里,这是桌上的一道主食。每次烙完火烧,母亲总要在家躺几天,眼睛通红,不敢出门见风,然后就用父亲买来的清凉油抹眼睛。现在想来,那是接连几天都趴在热锅前,熏坏了眼睛。所以,粘火烧和清凉油,总是和年一样,在我幼时的记忆里。
那时每到过年,父亲就会和村里人一起,赶着大马车,驮着地里收下来的黄豆、玉米、葵花籽,用大麻袋装着,拉倒县城卖掉,再买来吃的穿的用的。那时孩子还少,只有我和妹妹,虽是严寒的东北,过年桌子上也是少不了肉和鱼。青菜是没有的,只有自家大缸里腌的酸菜,还有地里种的土豆,再就是买来的干海带。母亲还年轻,总是用心把我和妹妹打扮的漂漂亮亮过新年,桌子上也是用心准备的饭菜。所以,东北的年总是充满期待的。
后来回到了山东老家,家里人口多起来,我们也渐渐长大了。但过年依然是我们最期待的日子。
每年从进入小年开始,母亲就天天在厨房里忙活。依着古老的年俗,虔诚地准备着过年的饭食。 蒸馒头,做豆腐,煮猪肉,杀鸡,煎鱼,炸丸子……大年三十最忙,父亲忙着贴对联,干大活计,母亲一直是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年夜饭是最丰盛的,天一抹黑,家里就飘起了诱人的香气,鸡鸭鱼肉什么的,满满一桌,然后全家会喝一点甜酒。孩子们大了,也只能打点下手,母亲是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让这些不靠谱的孩子动手的。尤其是包水饺,全部是她一人亲手做,而且,我们姐妹几个谁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说话,安静地各自玩就好了,真是最难得的日子呀。
那时的年,日子紧巴时有紧巴时样子,日子宽裕了有宽裕时的样子。但是,年依旧是严肃的,认真的,母亲总是尽心尽力地在厨房里准备出富余的丰盛的每一餐。
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年味就是母亲做的一桌好菜的味道。直到她慢慢变老,开始有些糊涂,做菜老是忘了放盐或者是忘了放油,要么找不到材料,晕头转向半天。而且菜的味道也开始大不如以前,虽然她自己也开始自嘲“年纪大了,爱犯糊涂!”但总舍不得离开厨房,总想着为孩子们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这才是过年。她好像为此,积攒了一年的劲头。
再后来,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我们都成家了,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她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于是我就和她一起在厨房里忙活。除夕晚上开始,到大年初二,一直到所有的亲戚都串门结束,我的这一工作才可以告一段落。其实这个工作于我很简单,因为所有的用料,母亲早就理顺好了,我只负责掌勺,所以很轻松。刚开始时,母亲还来厨房转悠几圈,后来厨房就彻底交给我们了。
厨房,一个不大的地方却能容纳很多东西。锅、碗、瓢、盆乒乓作响,煎、炒、烹、煮、炸余味飘香,总有一个忙碌的身影在其中穿梭。那就是年的味道。
今年的春节,依时而来,可母亲离开了我们,厨房里再也不会见到她的身影。可我们知道,她依然能看到我们在厨房里继续忙碌着,桌子上摆满丰盛年夜饭;依然能幸福地听到我们说着一年里的生活,她依然在旁边望着我们在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