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我几乎在生病中度过,发烧,呕吐,咳嗽从未如此亲密于我,像好几年的不舒服都在这些天里爆发出来。人有时候过于伟大,伟大到可以改写整个社会历史,有时候又过于渺小,一只小小的黑斑蚊就足以引起我一系列的身体不适。
少年的离家流浪,历尽辛酸挫折,收拾行装回家时才知家的温暖安定。这样说来,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像生病了也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不到亲身经历身体各种不适的时候,不会如此渴望健康。那时,对一切事物失去兴趣,就连味蕾也在强烈地抵触食物进入,唯盼时间能再快一点,身体能恢复如从前。
村上春树说,“肉体是每个人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着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美丽和清洁。”精神再富足,也会有向肉体俯首之时,这时候就不再是:停下来,等一等自己的灵魂,而是停下来,等一等自己的身体了。
身体的闸门依次被关闭,首先是一只手,它被吊瓶牵绊着,这只手之前可以灵活自如地在键盘上敲击下一串串的字符,却只能静静停在床沿。
而后是脚,我哪里也不能去,在我还是年幼的时候,无论从家的哪一个方位出发,都能到达山林,那些可以让人感觉与万物同在,千年万年的地方。却也只能搁浅在床上。
还有,在我身体内部感觉不到的地方,只能从医学报告的数据上知道它们不再如从前那么顺畅地工作,它们正在负重前行。
虽然手无法灵活自如,脚不能自由行走,但是眼睛似乎比平常更明亮,我比平时更加倍阅读。
剔除了日常的琐碎,犹如减掉了藤蔓缠绕的枝丫,只剩下简洁有力的躯干,一天的时间也变得聚焦而又漫长,可以一整天都沉寂在一件事情上,这时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而又绵长。
一周后身体康复,感官变得敏锐起来,像是盲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是冬眠的动物在某天里突然醒来。
怀念一瓶洗发水,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一张有着阳光味道的床单,一切简单而又具体的东西,在那一刻都赋予一种新意,平凡的,熟悉的,身边的用心对待就是幸福。
因此,我感恩。虽然是外力引起身体的不适,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那只黑斑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对,就是莫名其妙地盯上我,不是我能掌控,是偶然的业风吹动。
但我仍然认为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停下来审视自己的机会。一个人不会一直风声水起,也不会一直倒霉下去,一切都是无常,慢慢涤除恶业,让善业酿成,蓄势待发,再次脱胎换骨。
几天后我又再次复发,医生说是我的体内毒素还没有完全排出,致使全身出了红疹子。仿佛按下重启键,于是再一次回到解放前。这时候我就这样安慰自己:耐心点,再过几天吧,快乐的日子总会来临。正由于我抱着与它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