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文宗咸丰元年至清穆宗同治三年,即1851年至1864年,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席卷长江以南的大半个中国。清朝廷称太平军为“发逆”、“发匪”,民间称之为“长毛反”。太平军白承恩部(1833-1862,平阳腾蛟人,小名“白老三”,在太平军中因功封“通天福”,号称“通天王”)曾侵扰荆溪,烧杀劫掠,各村乡兵纷纷抵御,百姓逃难。
《瓯渠吴氏宗谱·玉生吴公传》载,咸丰八年(1858),吴通焕奉温州城守营千总孔继成之命,招募百余精兵组建民团,驻扎在今石染乡郭坑坳头,以防守西路太平军侵入:
咸丰八年,江右发逆扰踞台、处,而吾瓯绣壤相错,朝发夕至,官民甚恐。公之义兄系城守营千总孔继成,素知公之韬略胆识,遂申禀大宪,谕公带勇防守西路,驻扎郭坑坳头隘要之所。谕至,公慨然任之,就地择选精丁百余名,遵谕立局兵器药弹,向筹防局领给,自夏于春,日夜严防,艰苦不辞,利害不计。间获奸细贼七人,送县斩首,赏给银牌。闻公忠勇,不敢犯境,经年余贼退,境内安然,全师而返。
同治元年(1862)四月,白承恩部进入西溪,从韩埠、桥下街,一路深入山根、下徐、前村、龙头、坦头垟、上湖,直到瓯渠、陈岙,以及外坑、下庄、黄山等山村,所到之处杀烧劫掠,无所不为。光绪五年《荆川上湖潘氏重建大宗祠记》载:“壬戌之春,发匪进境,屋舍尽为灰烬,祠宇俱遭祝融。”
四月初一,白承恩部抵桥下街。瓯渠吴通镛、吴通焕兄弟率万余乡勇到桥下街,与白承恩部哨兵相遇。吴通镛欲夺其马,放过前面数骑,待最后一骑经过,伸手将哨兵揪下马,自己翻身上马,打马往瓯渠方向。前面过去的骑兵发现后,策马来追,并一面吹号。马听号音,欲调头往回跑。吴通镛则打马向前,正在人马相持时,骑兵赶近,射发火枪将吴通镛打伤,跌入三塘潭淹死。吴通焕急起直追,追十余里始回。
四月下旬,太平军驻扎下徐、前村、坦头垟一带,前村李氏宗谱《廷才公传》记载,李廷才奉陈邑尊之命组建民团抵抗,其两座刚刚兴建的新屋被焚为焦土:戊午(1858年),粤匪入处郡,吾瓯戒严。公奉扎督办民团,为防剿计。庚申(1860)岁,构造新居,辛亥(1861)冬落成。壬戌(1862)春,粤匪寇吾温,公复奉陈邑尊命,立民团以防守西溪。然寇势狂甚,所至残破焚掠,两新居遂成焦土。
据龙头村民传说,当太平军临近龙头村时,村中擂起祠堂鼓。村民闻声逃往后山牛头寨岭,未及逃脱的老弱妇幼通通被杀,据说一座老屋门台上挂满血淋淋的头颅。太平军还纵火烧毁民房,全村只剩下一座木屋。如今该屋尚存,只是破败不堪,四周石墙爬满藤蔓,道坦上荒草萋萋。
四月二十三日,太平军进入坦头垟,邹氏族人奋起抵抗,死40余人,伤20余人,全村村民逃难到三听岩、嘴角垴,全村大部分房屋和二座宗祠被烧毁,仅存两座民房、一座小宗。《邹兆鸾先生行略》记录了邑庠生邹兆鸾五岁时太平军进村杀掠、母子逃难的情景:先生名兆鸾,字声锵,盖公之次嗣也。兄名兆植,长先生十六岁。母氏生先生后,年方五龄,值洪杨之乱。时清同治元年壬戌四月廿三日,匪兵至,村人与战,不胜。匪追入村,将居舍烧尽,小宗二亦被毁,仅存两屋、一小宗。村中老幼被伤者二十余人,弊命者四十余人,可谓惨矣!母氏挈先生兄弟逃难他方,过下庄一宿,遇平川又一宿,始至底岙地方,幸遇善人,哀先生母子,收留给养,方免危险。匪退归家,路逢楼坑漈,不能前,胞兄兆植肩荷之下,辄得无恙,亦云苦矣!
这一天,太平军由坦头垟扬威直驱上湖,上湖潘旗玉、瓯渠吴通焕等率领的民团在东里嘉山下一带大战,才使得上湖妇女逃脱。《上湖潘旂玉公行状》记载了潘旂玉率领乡团抵御太平军、被捕逃归的情景:同治元年,粤贼自处青窜扰我邑,公率乡团数百人御之于隘道。贼至,环攻之。公辟易叱咤,斩其前列数人,往前冲突,既而大伙麋来,从公者不继,遂被执,献之贼酋,酋奇其状,欲协降之,公大骂不屈。贼乃墨其面,软困,不责以重役,令常近己,随大肆焚掠,挟之而西。公陷八十余日,常被罗守,不得脱。一夕,队息一村,众贼守公者咸鼻睡,公方含眸坐,瞥见西园翁(潘西园系潘旂玉之父,邑武生,其时已逝,此处指父灵显现。)在前,谓之曰:“母迈儿雏,望汝如岁,曷不归?”公泣言:“贼令严,安敢遽行?”翁曰:“毋恐,吾携汝。”公随起,握刀决帐道而出,登一楼,巡檐数跃,登傍屋,方及地,贼果无觉者。乃乘黑越榛,狂奔数十里,闻鸡唱而天曙矣,四顾乱贼已远,惶恐始定,乃沿途乞贷,走宣平,下括苍,半月方抵菰之林福。福人多公瓜葛,见之喜,舆送归,及家母妹相见,恍如梦寝。既而述故,群相环泣不啼,边大绶之,言虎口余生也。时公居已焚,器用什物百无一存,且岁饥米谷实鲜收,乃暂编茅以居。闻贼已远逸,不日肃清,即色然喜。念己被虏之后几罗不测,则潜然出涕;又思先人构造之艰,一时化为焦土,则又哀不自胜。……自贼窜村闾也,虏掠焚燹,不分玉石,公以孤特之身当凶暴之刃,闻者无不为之危卒之日,近鹬冠而未尝伤身,离虎窟而未尝觉。昔与公同时虏者多遭手毒,独公途越千里竟得生还,岂非天哉!
吴宅吴大同先生说,前些年有村民在东里整理宅基地时,挖出了一堆凌乱的人体尸骨,怀疑就是当年太平军过境时留下的埋人坑。
四月二十四日,太平军行至瓯渠水口,瓯渠乡兵又与之在坐岩垟展开战斗。《玉生吴公传》记录了瓯渠乡兵与太平军在桥下街、上湖嘉山下及瓯渠坐岩垟三次战役的情景:同治元年,逆匪数扰溪山,公(指吴通焕)俱领先倡众,振作民心,无一毫畏惧之态。始于四月初一日,会议民万余到桥下街攻攻匪,匪败,追十余里始回。继于四月廿三日,公率协力多人到东里,匪由坦头垟扬威直上,公扎假山下大战一阵,俾上湖妇女始脱。次日,匪进水口,队扎溪山坳。公仅同乡人数十,由大路出去,恰遇匪之先行七八人,由溪湾而进至坐岩垟。公追贼奔众吓一声,幸左右山头各有人抵住。斯时石块抛天,炮响震地,贼恐受计,即通如蝼蚁一般。意当此烽敌在前,而转危为安。人谓公之力居多,公曰:“非人力也,乃社稷之灵所呵护者也。”厥后温郡荡平秦镇军,酬赏军功六品衔。
当太平军的马队进驻瓯渠村口时,吴和寿、吴通焕率瓯渠民团为吴通镛报仇,吴炳桂、吴承球、吴承微等作为前驱,到溪山坳坐岩垟冲击马队,血战数次,击溃太平军。吴和寿封五品蓝鸽、吴通焕、吴炳桂得赏军功六品顶戴,年仅18岁的吴承球被保举为蓝翎军功。《磬亭吴翁先生行状》记载了吴承球:同治壬戌春,发逆扰境,时君年才十八,即执义旗,为封翁前驱。逐贼后,得保举蓝翎军功,兼精骑射。
六龙村的李邦远也因抵御太平军有功,被保举为六品顶戴。《独山前村李氏宗谱·邦远公赞》载:同治壬戌春,发匪扰境,各地皆立民团防守。时公(指李邦远)年华正茂,即简壮丁为精兵,一战成功,可谓英雄有用武之地矣。吾乡及邻地乡绅共为禀报上司,保举军功六品顶戴。
据湖庄李氏宗谱《洪秀全起义退伍过境记》(见第八章遗文)一文载,此次太平军进入西溪流域,东到瓯渠水口、西到陈岙村而退。五月三十日,又从菰溪桥头经黄山岭下山,进入湖庄村,一宿而退。
从荆溪流域有关宗谱可见,太平军过境时境况惨烈。即便是深处六里山头的霞庄村和菰溪宋坑这样的小山村,也未能逃过一劫。
当时荆溪人除了在本地抵御太平军外,据《独山前村李氏宗谱·邦兴公行传》还记载了李邦兴到广东镇平、嘉应等地截剿太平军,收复州城,荣获五品蓝翎顶戴。
同治壬戌春,寇窜吾瓯,声惊越海,民心摇似悬旌,公领命带勇从。公一鼓而贼寒心,再鼓而巨匪遁,四境升平,皆赖君扶翼之功,兼蒙其福耳。明年癸亥春,匪入广东镇平、嘉应等地,君复投入闽军往勇直前截剿,克复城州,君功何如哉!同治五年十月十五日,蒙闽浙部堂左专差奏,奉旨钦加五品,赏戴蓝翎,尽先即补守府,光耀门闾,君之名又何如哉!
太平军所到之处,房屋几被烧光,很多人流离失所。《独山前村李氏宗谱·训和先生小传》记载,太平军进六龙村时,李训和家的房屋也被付之一炬,这时他才12岁。李训和五岁丧父,10岁亡兄,这时生母詹氏、二姊、三姊又相继病故,一家人只剩下嫡母唐氏、大嫂潘氏和幼小的他,只得投靠已经出嫁的大姊家,十七岁才回本村:同治壬戌,粤匪扰境,庐舍焚毁,时詹氏见背,长姊已嫁,次、三两姊又病故,家惟钟龙嫡母及孀嫂潘氏耳。姊为潘文轩翁冢媳,训和遭难,投其家,居五载,文轩公为之延师课读,一切家务均付寡嫂经纪。同治癸亥,文轩翁为之鸠工庀材,重构七楹,半载告成。……先世以农事起家,广有田园,阡陌毗连,虽遭乱,屋舍一空,然收合余灰,重整新规,内赖嫂氏之经营,外籍亲戚属之辅翼,故不数年岁,宏规大启,更胜往昔。
一些能人则迁居到温州郡城,经商创业。如前村《独山前村李氏宗谱·松庭公小传》载:
同治壬戌,粤匪猝投,庐舍尽成焦土。叔祖(指李松庭)携眷至瓯城卜宅于县后之地,以贩布贸丝为业。既歌五緎,又咏五紽。翁性朴实宽和,交道接礼,虽三尺而不欺。故近悦远来,生意兴隆,财源大进。越数年,生齿日繁,复购置宅第于高盈而迁移焉。由是大启尔宇,广置田园,寝昌寝炽,纳粟奏名,职居九品,声蜚上国,誉著郡城。
更有金溪人移居浙江西北一带。当时浙江十一府,九府沦陷,浙西北的严州几乎没有居民,而温、衢二府因蒋益沣、左宗棠、秦如虎、张起肖等官兵的围剿,太平军全军覆没。这样一来,温州地区因土地逼仄,而出现向严州等地移民现象。光绪二十六年(1902)二十八都菰溪吴坑国学生倪鲤庭撰写的《重修季氏宗谱序》记载了当时茶川村民季昌苑、季长林、季长理等携家迁徙严州一带的情况:茶川季氏,望族也,家肥而户饶,地窄而丁蜂,但山高田少,种作殊艰,谋迁异地者数家。正当粤西发逆反,浙省被陷者九府,惟温、衢得以保全。衢则藩宪蒋益沣、抚宪左宗棠大兵由江西而来,顺流而东,直到省垣,贼皆剪灭;温则有军门秦如虎、观察平阳人名张起肖者会兵于永、瑞之郊,温、处之贼全军而覆没。然严州等府,黎民靡有孑遗矣!旋有昌苑、长林、长理等携家迁严州之西,遂治田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