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也变化忒快了吧!前几天还热得几欲穿单衣单裤,现在却冷得伸不出手。中午送儿子去上学,骑单车穿过少海路,被风簇拥着,小北风,呼呼的。春天的风虽然没有冬天凛冽,但依然携带着刺骨的寒意,这料峭的风是冬天藏在春天里的尾巴吧。你身体吃不消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你身体里的毛孔已经完全悄悄张开,你的皮肤从冬眠中醒来,那种醒不是清醒,是苏醒。这是季节的变换,得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的天气好像忽略了细枝末节,春天不像春天的样子,夏天也不像夏天的样子,什么东西都好像是在一步到位。当然北方的冬天似乎没有变,还是冬天的老样子:干燥且冷冽,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它不比东北那种冷,东北的冷是一种永恒的冷,而我们这里的冷更像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几片叶子在空中翻着跟头,拼命追逐着风。这些叶子是冬天遗留下的,我们姑且称它为遗老吧!但我不认为它是在卖老,因为每一片叶子从春天到冬天都是在体验一个生命轮回的过程,能够熬到来年的春天也不容易,虽然已经不具有了生命体征。可它们依然能够摆平四面八方的风,傲然雨雪天气之中,这是怎样的一种顽强和洒脱!那些趋黄的脉络里,干枯的褶皱,那是风的骨头。其实,它们不是被风赶走的,它们是被时光抛弃的。你看,它落下的一霎那,多像夜晚的星星,更像是风中的眼睛。它们集聚了所有美的特征。它们多像我晚年的母亲啊,倔强而又顽强的与病魔做最后的争斗!
母亲在楼上呆了一个多月了。楼房封闭好,密不透风,与外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但她依然怀念乡下的阳光,阳光里劳作的乡里乡亲,以及朴素的农舍和炊烟。她不止一次地和我提起老家山上的花椒树和核桃树,这会不会是一种预言或暗示?我说天暖了我们就回老家,老家也没什么人了,你自己在老家孤苦伶仃,人家会笑话的,咱们先回西马的家住一段时间再说吧!周一拉她回去天就变冷了,我有些后悔,想再拉她回楼上,她说不用了,在这院子里晒晒太阳很好,安静。我知道她内心的顾虑。她不愿给我们添麻烦,更不愿让孩子们看到她那无助的样子。其实,我认为她一辈子干净惯了,有病拖拖拉拉的似乎永远让人厌恶。我知道母亲对我的依附,就像冬天里树上的那片干枯的叶子,紧紧地附在树干上,如果没有风吹,它是不是还是来年的那片叶子?我想这样的答案一目了然。一片叶子始终得需要另一片叶子替代,我知道母亲最终得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我替代了那片老旧的叶子,而若干年后,我也被另一片新生的叶子替代。
今天是西毕集,我想去集上买点菜,母亲执意跟着。母亲上三轮车的动作显得很吃力,我扶她坐下。三轮车启动的一霎那,风掀起了她的紫围巾和一头苍白的头发。我瞥了一眼那张瘦削枯黄的脸,让我很轻易地想起少海路上那几片风中飘摇的落叶。
母亲七十了。能熬到今天该多么不容易!二十八到三十八瘫在床上,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的那些不知好歹的小学同学给我的幼小心灵贴上“瘫巴”“精神病”患者的标签,历历在目。
我停下车,帮她系好围巾,这是我风中的母亲,还有一双忧郁的眼睛,终生让我难以忘记的一个意象,她的眼睛像风中那枚干枯的叶片,在我灵魂深处纷纷扬扬的飘落着。少年丧母,中年丧父,人到老年不能和配偶白头偕老,又集病一身,该何等凄惶?
有时我也在想,一个人如此眷恋这世界,是因为这个世界充满温暖和温馨,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她才拒绝天堂,但是她(他)必须离开,我们也是。我们和死去的亲人交谈,是因为怀念;我们和活着的亲人交谈,是因为眷恋。
——摘选自散文集《水上的家园》
作者简介:西马,七十年代出生于李清照的故乡,现居淄博桓台。学生时代发表诗歌,后因生活所迫搁置多年,于2009年重新拾起久违的文字,先后在《星星》、《山东文学》、《天津文学》、《时代文学》、《文学港》、《山东诗人》、《中外文艺》、《诗刊》、《诗选刊》、《行吟诗人》、《天涯诗刊》、《边缘诗刊》、《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中华风诗刊》、《未央文学》等纸媒刊物发表作品。曾获“清照杯”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黄河口杯”全国金秋大赛三等奖,有作品入选大型文集《诗歌里的齐鲁风景》、《章丘文学双年鉴》等,著有长篇小说《滑向青春的利器》,散文集《水上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