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那个青年,那个年轻的烟火匠笑颜如花

“宫漏既深,始宣放烟花百余架。于是乐声四起,烛影纵横,而驾始还矣。”——题记

他俯首翻看着《武林旧事》,漆色的头发涌着柴火干裂馥郁的味道缓缓地散在书页上,准确无误地略过了那些江湖以血浸誉的沸水诗句,停留在“火戏”这行,北宋的药发傀儡简介一字一字跳进他早已被烟火挑染成赤色的瞳孔,擦磨出明丽的吸引火焰。他深深的陷进了关于烟花的文献阅读中,无暇顾及藏蓝色的鞋磨破已久的毛毡和多年未换的乳色外衣。他是这个世界齿轮中最小最脆弱的机器组成部分,齿轮张着锋利的牙齿咬合着这世界上仅剩的资源,进行不公平的分配,那躲藏背后小而脆弱的金属自然是无力分到资源的弱者,然后它们将面临在既定的时间内磨损生锈,无留任何的姓名就残忍的淘汰出既定的法则里,仿佛掉进深井,没有任何叮咚碰撞的声音。而此刻的他,已经走到那即将脱离整个齿轮秩序的危险边缘,急需自救回归秩序。而这一刻,正是他遇到烟火的时刻,烟火的炮捻仿佛丝缕伸进他的眼睛,在那汪清溢的海里炸开救赎的火花,将湿淋淋的他拖上陌生的岸堤。

就这样满脑饱含憧憬与盛放,他从口袋里拿出最后闪烁银光的硬币,当啷投进票箱,跳跃地踏上了公车的台阶,应景的窗外蔷薇好像缠绕绽放在他的手纹里,他张开满是沟壑裂痕的手,褶皱一道一道好像欢畅的溪流,应允花瓣横溪而过。他低头笑了,想用软管吸吮花瓣,看它们升腾在自己全新的选择里。车上客人愈少,只因其驶向城南的郊区,偏僻荒芜但有一间破蔽宽敞的酒红色砖房,时常升起浓烟。“它就好像是这不醉不会世故的一枚杯盏,日出而作之时,盛满酒红色液体余波荡漾;日落而息之时,酒杯倾倒打翻色泽融入泛黑的夜空结束它的一天。“”他正这样入心的想着,车转弯停在荒凉里,于是他快步下车,转身公车助燃仿佛逃离梵高的油画,留下一片火焰样的尾烟。他狂奔向酒杯砖房,手里做着仿佛要端起一饮而尽的动作,来到这个外侧听起圆木噼啪的地方,轻旋把手打开屋门,里面的景象让他的眼睛一次次“失火”:像各色的水晶玛瑙失足跌进一锅滚烫不安的沸水,充分的烫煮。红土堆积至一个人的高度,聘聘婷婷地移步入锅。混合的火药摩擦着无数的烟火气,初胚的筒子在墙角摞摞张望,圆形的弧度让他看不清那深不见底的内容物。于是他确定,这是一个可以让他那禁锢已久的眼睛保持不熄灭活力的地方,他需要这样的刺激让他重入世界弱肉强食的秩序。他微舔唇边,进入门内,看到坐在风机旁似有不同的老人,脚下似有滚轮驱迫使他精准的来到老人身边。其打土的速度越来越快,飞沙走石间填充所有的木管,手指流纹间有硬朗的光,眉骨棱立的角度削光了青年所有的锐气,他安静的沉默裹挟了那些慌乱的局促不安。

“本人圆火,年轻人下榻何事”?戏谑的京剧腔调悠悠扬扬地从风机旁飘过。“圆火师傅是否可教我制作烟火的技艺?”他慌慌张张的声音像碰错了弦的竖琴不免有些尖利。“炼药燃灯清昼同,年轻人想学技的原因怕是受那星桥火树的美丽蛊惑,万般傀儡皆成妄都是假象。”圆火字字像有旋律跳进般的跌宕,想要随时磕碰他的决心。“师傅,过往多年我心里总有一架齿轮,理应那些咬合的机器元件让它一天天保持平衡,可是时间越久,我越无法掌控这种平衡,在他人眼中顺其自然的‘装置’,我却完全已经控制不了它的扭矩和转速,之前我做过数种尝试,用数种职业试图找到吻合点,但一次一次的摇摇欲坠让它倾斜磨损到岌岌可危,我想要拯救重来,烟火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它对我的吸引力绝不止燃烧的一刻。”他的心里又一次被歪斜的齿轮深深碾过,但刹那的痛感竟然让他清醒和舒服不少。圆火一愣,他未听过如此特别淋漓的比喻,或者这本就不是一种比喻,是年轻人摊开的心请求烟火的治愈。他很快冷静,只应了声好就起身走到暗色的红土旁去。

此后的日月,圆火越发的少言,他带领年轻人一步一步深悟烟火世界。他们就像两桶酒酿,时间使他们从清酒至醇,步步紧逼其发酵密封,然后日出时,盛两杯给世界,日落时,被世人赞叹饮毕。他们扎在这个酒盏砖房里,年轻人嚼透了层层叠叠笼罩在他经久不衰岁月里的“烟火味道”。最初,他穿梭在打磨和粘合技术里制作规规矩矩的圆筒,上下翻卷砂纸使粗糙的石砾深深镶嵌进手指,配上快要摩擦起火的香槟色粉末和耀眼的阳光,仿佛一苗火焰融成色泽清丽的琥珀依偎在年轻人的手上,像徽章久久不肯离去,将近数万的火筒经他手成型后,圆火向他示范了快速打土的技艺,当赤色的土从镂花雕刻的仪器中股股齐发,隔空进入筒中却分粒未散时,年轻人惊叹师傅手腕恰到好处的柔韧和爆发。他一次次试练却洒落,手腕如沙漏般移转,红土在烧炼他的皮肤,腐蚀酸性物质进入他的心脏并留下伤痕。年轻人深谙自己的缺陷,静心掌握如水衬型般的手法,当手腕的摇摆如温性的水,又如杀伤的箭矢,一抔抔红土稳而不落地进入初胚的圆筒。他所学习的第三个步骤是填装火药,火药烈性且自带硫味的烟火气息,不知为何,在众人抗拒的味道面前他深深的痴迷,小心翼翼的填埋火药也偷偷的深吸气体,仿佛一种救赎,硫深深的覆盖和灼烧他的双手,却也像施救者一样给失语者的他无限高的温度,帮助磨平齿轮咬合的锋利,减缓划伤他的速度。在他明确感到心中那架齿轮开始缓速倾斜时,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安心。他镇定自若地搓好棉线在内筒安装炮捻,仿佛压倒木偶傀儡,在纸浆和尘土的味道里沉醉不已,又在火药和棉线的烈性和温柔差异里感受到深深的刺激和吸引力,他开始明白有些矛盾是可以冲撞出动人的东西,就像烟火。

当一个个圆筒在冬天肆意的寒冷里被年轻人亲手贴标堆放时,已经是十年后的雪夜。师徒俩郑重地坐在院外斑驳的枣红色木凳上,周遭是满眼用画笔蘸月光勾勒渲染过的星空,那闪烁的晶体不再只是愚蠢地昭如日星,而是更亮地集聚着迎接这一个红酒倒尽,酒酿已醇的夜晚。

“老骥伏枥已枯朽,却也以一旬之时传你一技,今夜问你是否有遗憾在身?” 圆火像十年前一样,咿咿呀呀的京剧腔调却好像有更浓的戏剧味道,声线也好像炉火中煮过,有湿湿嗒嗒浸水的韧度。

“多谢师傅十年的收留与传艺。十年前,我是这世界齿轮最薄弱的机器环节,我被卡在最瘦弱的链条里喘息不了,心里的齿轮也愈加锋利,一点一点倾斜吞噬,像是在要摇晃我的心宣布亡日并做好戏谑的笔记。这十年之程,我慢慢掌握它的平衡就像这世间生存的秩序,用烟火气灼烧那些咬合的利刃,使它们软化不会再一齿一齿咬伤我的生命。而今天,我好像真正平衡了它,我用烟火做了木梯,缓缓的爬到了世界秩序齿轮系统的中央部分,那是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稳定和安静。师傅问我遗憾,是有一件,我想在今夜,为自己燃放一次手制的烟火。”年轻人没有了十年前尖利惊慌的声线,他沉稳地好像烧制了自己的声音,在剥掉壳和窑土的一刻,釉色明丽的惊艳登场。

他回望圆火,圆火松动了紧绷多年的眉骨,默许地点点头。年轻人回屋搬出烟火,轻轻地剥掉上面的漆皮,拿出火漆都已经融化的火柴盒,伴着熟悉的柴火噼啪炸裂的味道,轻巧的擦动侧部的红磷,一簇冰蓝橙红缠绕的火焰跳在他的眼前,然后轻轻地吻上了那温柔的棉线炮捻的灵魂,之后的那一刻,是他烧毁自己过去的界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烟火聚集盘旋升腾,一簇一簇蘸着他的灵魂从根部向两侧延伸,向火蛇,尾部迅速的触电后拉着这一旬的光年追逐星夜……

灯火阑珊处,那个青年,那个年轻的烟火匠笑颜如花。

“宫漏既深,始宣放烟花百余架。于是乐声四起,烛影纵横,而驾始还矣。”

那本《武林旧事》,从此数人翻阅。

文/欧阳晨煜;图/逍遥公子

作者简介:欧阳晨煜,女,18岁,上海理工大学大一学生。南边文艺第三届扶持作家,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

点评:有些人穷尽一生只为把一件事做好,哪怕偏执,哪怕孤独,这就是匠人。烟火匠是一种古老而特殊的职业,对于故事里的主人公来说,十年磨练成就一门绝技,历经成长和蜕变,他在有烟火的城市里找到了归途。这也应该是作者的追求。

第三届“新风度杯”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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