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25

傲慢与偏见

--黑山老幺从警随笔连载(第十章)


第十章

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有选择性地说大实话。

比如,你问江开元期末考试考得如何?

他会有选择性的说他们班有50人,他考了第6名。

咋一听,这老计成绩还不赖,处于上游水平,然而他选择性未说的是他们班并列名次很多,光第一名就有10人,第二名有20人,他虽然顺数是第6名,但倒数也是第6名。

这老计天生是个当国家干部的料。

老幺曾曰:有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蒙着双眼拉磨的驴,自认为在一路向前,其实不过是在原地转圈。

然而,生活的真相往往是:有一天蒙着你双眼的那一块布取掉了,你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明白了,但你仍然得继续拉着磨,苟延残喘地原地着转圈。

这比蒙着双眼拉磨更操蛋。

罗曼.罗兰曰: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

我是英雄主义者吗?

夜真短,我还没怎么睡着,天就亮了。

--黑山老幺


不管睡多晚,每天早晨六点左右总会自然醒来。

前后相差不超过十分钟。

能睡也是一种幸福。

显然,我远离这种幸福有些年头了。

小说《百年孤独》里,马孔多镇一人得了失眠症最后整个镇的人都给传染上了:想睡的人并非由于疲乏,而是渴望做梦,他们采取各种办法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聚在一起,不住地絮絮叨叨,一连几小时把同样的奇闻说了又说,大讲特讲阉鸡的故事。一直把故事搞得复杂到了极点。后来,他们由失眠症转成了健忘症:人们在物品上贴上标签,努力挣脱这种健忘命运。

我不知道失眠是不是真的会传染,反正到目前为止,每天晚上,我睁着眼在数小羊的时候,全家人倒能酣然入梦,只是偶尔丑狗半夜会哭一下奶。

但我觉得失眠确实容易健忘。

我的亲身体验是,经常拿着手机找手机,经常遇到一些熟人名字都蹦到嘴边就是叫不出来,经常会出现提前在脑壳里打的文章腹稿----事先灵光一闪想到的一些章节或语句,可等坐到键盘跟前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都想不起我曾经借钱出去的那些钱,现在都收回来了没有。

而今天早上,上班临出门时,我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没做,于是我反复检查了提包和裤袋:钥匙、手机、充电器、U盘、饭卡等等,都带了的,然而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到书房、卧室、厨房、客厅去地毯式巡查了一遍,确认该带的都带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才出门。

直到走到小区门口,碰到一女同学时,才突然灵醒:原来我今天没有刮胡子。

去大办公室,见婕婕妹独守空房。

“人呢?”我问。

“难道我不是人么?”伊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脑壳都没抬。

“她们到哪里去了?”我有些失落。我本身是想来听会八卦的----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政治部大办公室有四个女人。

“倪莎到县委一号楼拿文件去了,王大姐到打印室印文件去了,郑青到市局送文件去了。”伊说了一串排比。

“哦。”我应了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王丽娜办公桌上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心想这个女人真Tia,“有啥子好吃的没有?”我话一出口还没问完就意识到问也是白问,这个办公室的人多喝口白开水都怕长胖,不像十三楼指挥中心大办公室,在八楼都闻得到食物的飘香。

婕婕妹拉开抽屉,扔给我一个泡泡糖。

泡泡糖也是糖,我心想,好歹可以哄一下嘴巴,犹如我家丑狗的安抚奶嘴。我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正欲转身离开。

“老幺”,婕婕妹却将我叫住了,一脸的神秘,“你晓不晓得老梁要来政治部当主任了?”

“啥子啊?”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哪个说的?”

“嘿!”伊冷笑一声,“都在说,听说上周五都过常委会了。”

“不是说老梁到国保大队当大队长吗?”我提醒道,我真希望她搞错了。

“老王到国保大队当大队长。嘿!老幺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

“真不晓得,我前几天不是在耍陪护假今天才来上班吗?这次人事变动与之前民间组织部传出来的消息出入很大哦。那倪主任到哪里呢?”

“提拔为副政委。”

“哦,难怪我今天碰到他几次都是笑咪咪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老梁走了,那哪个来当指挥中心主任呢?”老梁以前是指挥中心主任。

“据说是你师兄唐家则。老幺,坊间传言老梁不太好打整,你以前与他共过事,你怎么看?”

“岂止不好打整。”

“怎么说?”

“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是老梁的领导,那老梁就是一个很好的下属,他会把各方面的工作弄得巴巴适适,规规矩矩,而如果老梁是你的领导,那你可能就会脱一层皮,主要是因为老梁这个人嘛要求太高,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下属都是如此,比如,上班不能迟到一分钟,走哪里去办点事,哪怕离开办公室一秒钟都得写假条,工作更是精益求精,高标准严要求,甚至吹毛求疵,没事的时候就跟你扯扯袖红红脸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因而很多人都不太适应,反正你以后会尝到辣子汤的。”

“哈哈,我才不惧呢,我闷到脑壳做我的工资人事警衔晋升工作就是了,哪个来当领导都不会受到多大影响,而像你从事办公室综合性工作的就有福了。”伊有些幸灾乐祸。

“嘿!”,我苦笑道,“到时我见情况不对,就去禁毒大队去当我的教导员。”当时我在禁毒大队挂了个教导员职务。

“你去禁毒大队还得现学业务,你那么大岁数了,你说黄大队会待见你吗?”伊的话抵得我胸口痛。

“鬼脑壳都是人雕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给我机会,我肯信我会比那几爷子差好多。”我有点不服气。

“呵呵,最主要是组织会给你机会吗?而且,我听他们说,老幺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嗷,听说你和黄大队有点不对付。”

婕婕妹的话让我很不舒服,心想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怎么能说这些话来冒犯老同志呢,这个梁子算是被结下了,自然,我也不会让她痛快,“据以往的经验,老梁每到一个新的部门都要带一个心腹,而且这个心腹会在新部门任一个职,现在政治部就缺一个团委书记,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带一个心腹来任团委书记。”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婕婕妹一直是团委副书记。

果然,伊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是说?那你说老梁会带谁来政治部当团委书记?”

“不晓得。”我在心里冷笑,其实脑壳里早已想到了人选:蒋波、刘旭辉、舒良雨等等都有可能,但我可不会说出来,让她自己去琢磨好了。

“唉,老实人总是吃亏,反正我也没什么追求。”伊像是在自言自语,看得出她心里很渣。

见伊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吐着泡泡糖离开了大办公室。


从大办公室出来,见邓得莉站在过道里用钥匙在戳她办公室门锁,咯吱窝夹了一个笔记本,另一只手端起个茶杯,手脚不空。

“邓主任,在哪里视察完工作回来?”我笑道。

“视察个头,老子刚在十二楼开完会,日妈的,又有一大堆活路,累死蛋求不疼,老幺你狗日的也跑不脱。”

“不存在,我的活路你刨给我就行了。”

“喂!老幺,你走啥子?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个机密要告诉你。”她把我叫住了。

“啥子机密?”我转过身来问道,“晚上约我吃饭不得行嗷,晚上我有安排了。”

“你想到嘛,一天就晓得吃,撑死你狗日的。”

我跟着在走进办公室,“快把窗户和门打开,流通哈空气,你办公室啥子味道,沾到我身上,回家不好交代。”

“没闻过吧?老土,要不我在你身上再喷点。”她拿起个印着洋文的玻璃瓶瓶在我面前晃。

“别、别、别”,我不停地挥手,“莫开玩笑,你知道我是耙耳朵,老婆又在坐月子,疑心重。”

“哦,忘了你是有‘前科’的人。”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有点尴尬, “你不是说有个机密要告诉我吗?什么机密?”我转入正题。

“老幺,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她突然神秘起来。

“啥子好消息?说出来改善一下我忧伤的心情。”

“老梁要到我们政治部来当主任啦。”她说,一脸幸福的荣光。此时我突然想起,邓得莉与老梁是高中同学,邓得莉老公跟老梁又是铁哥们,邓得莉老汉以前是公安局的老领导也是老梁的师父,对老梁有知遇之恩,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一条线上的。

“哦,谁说的?老梁不是到国保大队当大队长吗?”我装疯卖傻。

“老王去国保大队当大队长。你知道倪主任到哪里?”

“不晓得。”

“当副政委啦。”

“哦,可喜可贺,哪天叫倪政委请我们吃顿串串哦。”

“切!饿死鬼投胎,你喊他请你吃嘛,《八项规定》、《党风廉政规定》、《从严管理队伍二十条规定》、《组织人事管理规定》里面的任何一条都可以把人套起!瓜戳戳的。”

“也是噶?”

“老幺,老梁到政治部了,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老梁这个人特耿直,你以后跟他打了交到就晓得了,哦!对了,你们以前在指挥中心共过事都嘛。”

“没错。”

“他这个人是不是特好处嘛?….”

接下来,我知道我会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因而找了一个借口,鸡飞狗跳地逃离了。


别看我和邓得莉平时嘻嘻哈哈,其实我们是面和心不合。她是政治部副主任,我也兼了个政治部副主任,而整个政治部就我们两个副主任,照理她做教育培训那一块,我做文字宣传那一块,井水不犯河水,但我们两个都互相较着劲地在主任面前争宠,这就避免不了勾心斗角,而主任也不管我们在下面是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他甚至似乎还乐见这种局面----牛马斗,因为这样他才能更好地把控我们,你想如果他下面两个副主任太团结了,不就把他架空了吗?甚至说不定还会把他卖了。

当然,这个道理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五

我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老实说,当晓得老梁要来政治部当主任时我很不开心。

而当想到邓得莉与老梁那几层关系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时,我才恍然大悟:最近一两个月,老梁或许晓得他要来政治部当主任了,所以经常找机会与我交心谈心。他做出的姿态是坦诚布公,敞开心扉地跟我谈他的家庭、工作、生活以及指挥中心的人事物。我不晓得他是在给我按壕壕,或者说不晓得是个圈套,以为他真的把我当知己了,所以我加倍地报之以推心置腹,老打老实地跟他谈我的家庭、生活、工作以及政治部的每一个老计,甚至把自己与“前科”现在的情况都跟他透露了一些。

这么一来,他还未到政治部走马上任,就已将政治部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你知道的,我老幺是个来自底层明察秋毫无所不知的人。我告诉他的那些东西,特别是单位上的那些东西,别说是局长政委不可能掌握,就是连皇帝老子都不可能掌握,而这些东西又非常有价值。这也正是他跟我掏心窝的主要目的。

呜呼,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或者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平时本来很谨小慎微,注重自己的个人形象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可最近一两个月,也不晓得着了老梁什么道,竟然不惮把自己最丑陋最阴险的一面暴露出来,说话也毫无顾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我这么说吧,如果老梁或我老幺脑壳上装了个记录仪什么的话,那么你在看了我与老梁交流的音像资料后,即使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你或许都要毅然与我绝交。

而老梁在利用完我之后,某一天回想起我们这一段时间交往的林林总总,一定会觉得,亦或许在他心里早已这么认为:老幺是一个心理阴暗喜欢说人长短爱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伪君子,是一个小肚鸡肠吃不得亏喜欢发牢骚心胸狭隘的小人,是一个喜欢自我标榜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自大狂…

你愿意你的直接领导把你衣服里面的那个“小”看得如此真真切切吗?

我揪心就揪心这一点。

几个月之后,治安大队淫秽物品鉴定师李军同志空降政治部担任xx团委书记。

……在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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