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座】二手鸡汤

对于市场流行的“心灵鸡汤”图书,我基本是不看的。倒不是故作老成,而是作为一个出版人,深知这些心灵鸡汤是如何炮制出来的。很多时候,你喝的鸡汤,都是别人吃了鸡肉和鸡杂剩下的残羹冷炙。煲汤是一门学问和手艺,但很多时候,你到手的鸡汤或是新人乱炖,或是急火快煮,或是加了香精、兴奋剂,或是人工勾兑,或是过期坏汤,或是死鸡病鸡毒鸡熬制而成。——这样的鸡汤不仅有毒伤身,而且催眠洗脑、麻痹神经、误人子弟。

记得当初进入出版行业,就是从炮制“心灵鸡汤/成功励志”图书开始的。记得老板说某世界500强企业要定制员工读物,老板凭借经验和实力接了单,却招来员工编写。按照规定,员工任务是一个月一本书,每本书15万字。一周写目录、收集资料。剩下三周时间写作、校对。如果除去周末时间,正式写作的时间很短暂,基本上要1万字每天。作为一个新人,这样的时间压力下,我自然无法完成,但抱着学习的态度,在目录试稿通过后,决定试一试。因为在这之前,我写了两个10几万字的长篇小说,每本耗时一两年,而一个月就要编写一本书,这实在是超乎我的想象了,于是我像被打了鸡血,决心一窥其速成秘笈。

因为没有经验,加上之前一直写原创,习惯了对字词句段的揣摩,要求自己在写作中融入情感、经验、技巧等,所以写得很慢,半个月过去了,才完成两万字左右。老板说文章还可以,但速度不行,于是参考同事的写作方法:尽量收集相关题材资料,尽量参考他人的现有成果,把他们的文字扫描、识别、复制到word里,把自己的思路捋顺,然后把他人的资料按照自己的思路重新编排,然后“改版权”。我第一次听到“改版权”这个词:把别人的文字,用自己的语言重新叙述,不重复语句,但意思大致相近。总有些窃取他人劳动成果之嫌。作为一个新人,此刻我“心虚”了。虽然“抄袭”不可取,但是“天下文章一大抄”。我不想“改版权”,但在“传道授业”这件事上,也很难超过先人去原创,那么就只能大量“借鉴”。最终在时间压力下,我只能大量引用案例增加文字,大量参考资料,努力吸取他人的劳动成果,再融入自己的观点、情感进行烧脑式写作。最终,这本书在加班加点的情况下,写了近两个月,当然,我只拿了同事一个月的工资。但作为自己将要出版的第一本书,我算是全程煎熬地完成了。

大约一两个月后,老板反馈说,出版社说这本书写得不错,决定署名该企业某领导的名字,我大底能想见的是,企业团购了书籍给员工阅读,他们也许根本不读,也许读了也很难想到,这是一个20几岁初入社会的人在痛苦中写就的,里面的很多干货与鸡汤,不是一手心得,而是二手、三手……百八十手经验。自我感觉,在时间压力之下,还是写得太粗糙了,因为参考了很多先辈的智慧,虽然不至于害人,但多有拾人牙慧之感——我知道我做了一锅“二手鸡汤”,我不忍再看,仿佛那不是出自我手,那里充满了“别人的奇怪的味道”。我也不知不觉做了一回“枪手”,因为企业团购的原因,它的印刷数量并不小。

在公司“学习”了三个多月后,依然感觉“编著”很吃力,加之家中有事儿便离职了。

但这并不是我不看心灵鸡汤的理由。只是从此以后,我便多了一个心眼,尽量避免“XX编著”的心灵鸡汤类图书了,因为我知道,他们大多数都是“改版权”炮制而成的“二手鸡汤”。此外,很多虽为“著”的励志书,也是“改版权”而成的,只是改得多、改得少,改得精、改得糙罢了。

对于真正营养的心灵鸡汤,我并不拒绝,比如《人性的弱点》《伟大的励志书》《心灵鸡汤》《羊皮卷》《自己拯救自己》等等名家名汤,以及一些人生哲理书籍,如《哲学的故事》《瓦尔登湖》《随笔集》等,以及一些名人传记,这些书籍热血、营养与干货同存,一手经验、一手情感,老汤熬制,历久弥香。而那些“改版权”的书所参考的大都是这些励志名著。按理说,有这些“心灵鸡汤”就足以满足大多数人的心灵营养,但是为什么市场上仍有一些“二手鸡汤”图书出现呢?

因为市场,因为金钱,因为现代人的寂寞空虚冷,所以鸡汤永不嫌多。对于那些名家老汤,犹如教科书的存在,语言不够现代,思路不够前卫,故事太过老套,套路不接地气,于是便有了参考这些书籍的现代化、本土化、年轻化、时尚化的改造。当然,为了规避版权,为了快速进入市场,这些书籍不是对某一本书的改造,是综合了很多书、很多故事、很多资料的改造。他们早已不是“二手鸡汤”可以形容的了,而是“百八十手鸡汤”。

目前市场上的大多数“二手鸡汤”书籍是如何改造的呢?

首先,要取一个抢眼、新鲜、有力、指向明确的书名,如《做内心XX的女人》(卡耐基著)。经过查证,“励志大师”卡耐基并没有写作此书,卡耐基也从未单独为女性写过什么心灵智慧指导书。被一些书商纳入《卡耐基全集》的《女性的智慧》也实为卡耐基夫人陶乐丝·卡耐基所写。《做内心XX的女人》这本书从书名、目录、标题均为枪手改造而成。内容未看,不做评价,但可想而知。市场上“卡耐基写给女人”的书相当之多,大多销量不错。但大多皆为借名人营销的“二手鸡汤”。有了一个好的书名,再加上好的封面、好的文案、好的宣传、好的营销,这些书籍就可以畅销无阻了。但其实,市场上“卡耐基写给女人”的书,那些销量几十万册的,与几千册的,真正的内容核心大都大同小异、东拉西扯、随意杜撰。

再说某些网络红人所写的心灵鸡汤。曾在某网征集作者撰写图书,某作者试稿并不理想,修改多次后,终于通过试稿。签合同时作者要求稿费实行版税,因为作者仍为大学生,且无出版图书经验,文笔与试稿也并不优秀,被领导否决,后作者给我们拉了一个长达几十人的“关系清单”,说书籍一旦出版,会有一堆媒体朋友与作家朋友帮忙宣传,不用担心销量。但因为公司规定,还是按照原来的“非版税”稿费签了合同。

签合同不久,该作者联系上某擅长营销“女性图书”的文化公司,那时,心灵鸡汤正是盛行之时,该作者开始在公司编辑的指导下修改、写作文章。我看过作者的一些文章,大底中规中矩,说不出什么大的优缺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成为后来的“励志女王”“畅销书作家”。她的第一本“励志书”出版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拍照摄像、高校演讲、媒体访谈、网络营销、书店签售……营销确实不错,从封面设计、图书文案、媒体报道,无不振奋人心,让人一看见书名,一看见宣传,就想买。

但读者评价呢,由于每本畅销书下面都有大量评论是书商自夸自卖的评价,或者媒体或友人帮忙评价的,这些夸耀式的评论可以忽略了,暂且看看一些“中评”,可以一窥其内容:“整本书接近五分之四都是有关于女性恋爱婚姻等问题”“文章太多大道理堆砌,感情较为生硬,文笔略显浮夸,赢在了标题上。”“以后还是尽量避开热门榜的书吧,书名比内容好太多,出彩的文章也就那么一、两篇。”“不太喜欢这类书籍,适合孩子们看吧。”“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读者看得出来的,使劲凹造型只能让人觉得讨厌。”……对于一个在校女大学生,可以用一整本书大谈女性恋爱婚姻问题,不得不说其早熟,至于其喜欢“讲大道理”,更是超越年龄了,不知道“吞吐”了多少前辈的心血,至于“赢在了标题”“书名比内容好太多”,这是市场大多数“二手鸡汤”的不二法则。

后来这位姑娘又出版了两本励志书,销量据说还不错。怎么说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至少人家出书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励志”的标杆,至少人家看了很多书,还把自己消化的道理讲给了大家,而且动用了手里的一切人脉与资源进行了全方位营销。这个年代,想要红也是有条件的。当然,她最后和我们公司签约的那本书也因她没有时间而自然毁约作罢。也许,鸡汤文写得更加容易,来钱又更加快吧。

没办法,这个时代,总有人需要鸡汤,尤其是那些那些好看好闻加了兴奋剂的鸡汤,尤其那些没有喝过鸡汤的年轻人,至于有没有营养,是不是好喝,只有下单后才知道。更何况,再难喝的鸡汤,对那些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也是香喷喷、一饮而尽的。

因为职业的原因,我还是会“看”市场上那些新鲜出炉的心灵鸡汤。看他们如何通过“PS”“化妆”“整容”把一本内里平庸之书打造成畅销之书。但我一般只看它们的“书名”,其次目录、标题、文案、海报。因为这些书籍大多卖的就是一张皮,其真正的内容核心大底就写在皮上面。或者说,也有干货,但作为一本为了赚钱的“快销”商业书籍,是注定要注水的。知名图书品牌“未读”在其出版图书后面公然宣称,商业书籍真正的干货,只占全书20%左右。而对于这些快产快销的“二手鸡汤”,真正的干货恐怕是远远不足20%的。至于那些注进去的水是什么,是否可以顺利下咽,能否消化,就要看书商与作者的“原料调料”“反刍能力”“文字工艺”了。

不反对心灵鸡汤,但反对书商和作者为了金钱联合炮制的“二手鸡汤”——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是,他人喝了鸡汤撒出来的汤尿,再加之于鸡精、香料。二手鸡汤至此大功告成。它们填不饱肚子,还可能让你拉肚子。与其读10本二手鸡汤,不如认认真真读一本真正有用的人生哲学书,建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内里笃定,才能抵抗外界的动荡。人渴了的确是要喝汤的,但要喝新鲜的汤,更要吃鸡肉、吃鸡杂、啃鸡爪,那才是有料的“一手鸡汤”。

最后给大家推荐一个个人迄今看过的最有料的心灵鸡汤——《宇宙时空之旅》(13集),纪录片,可自行搜索。这是一锅“宇宙汤”,可以建立“三观”之上的“宇宙观”,保证涤荡我们“三观”中、心灵中所有的“尘埃”。

宇宙那么大,人类那么小,生命那么脆弱而短暂,人人向死而生,所以“鸡汤”也要喝最营养而新鲜的,喝饱了才不会中毒,才有足够的动力继续前行。

最后再来点宇宙汤《宙诗》,不过有朋友说这是“毒鸡汤”,但我觉得没有“二手鸡汤”毒,您觉得呢?


《宙诗》

有人还没出生就死了

有人平平淡淡一辈子,死了

有人半生戎马、半生荣华,死了

有人风云际会、家国天下,死了

曾有一个女皇,是万人之上,她多么渴望长生不老

可为了活着却把爱她的人杀死了,最后她也不出所料的死了

后来的皇帝老爷们也都老死了,在他们建立的万里疆土上

千千万万的国民们也死了,夜以继日、前仆后继

千万年来,我们吃着先人坟茔上长出的蔬果与粮食

喝着浸润过他们尸体的水,甘之如饴、永不满足

后来,我们也都死了,有一部分成为泥土,开出花来

有一部分蒸发到空中,乘风破浪、环游世界

有一部分成为了另外一些人,有的善良,有的邪恶

有的美若天仙,有的丑如肥肠,但每一个都努力活着

虽然他们从不记得身体里流淌着的万千名字

虽然他们早晚都会死去,然后变成千千万万个“谁也不认得”

但真正的生命旅行,从未停止,从未有结束与开始

不信——你听,先哲们古老的血液与召唤

那些未完成的人类愿望和漫漫征途

那些宇宙爆炸之初的奏鸣与余响

正源源穿梭在你我奔流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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