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其实是一个毫无特点的城市,但这是我的家乡,因而也就有了别样的风情。
四平人尤爱烧烤,沿街巷不出几步,必有一家老字号的烧烤店。而在盛夏夜里,烧烤的生意更是兴隆万分——沿小吃街走去,所见所闻莫过如此:一家比一家人多,一桌比一桌热闹。也许是知了的歌声让人失了魂,炭炉中火星跳起的舞蹈更狂野,更诱人了。食客们纷纷化身宰相,杯子与杯子不停地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常常要响一个夜晚。
这还不算,啤酒与烧烤的香气钻入了人们胃里,也钻入了梦里。次日醒来,为了抓紧这一丝余味,少不了又叫齐亲朋好友,老地方,喝到脸红脖子粗地哈哈大笑,真是豪爽的可爱呢。
在东北,人们普遍有这样的豪气。
在交通如此发达的现代,特产一词已渐渐淡化。太远处且先不说,祖国的东西南北却早已推门可见,市场上也摆满了各地的瓜果菜蔬。若是杨美人生在现代,也不用惹得群臣笔诛口罚。
只是随着特产的消失,特色也被共享一空。推开门,走向这神州大地,眉飞色舞得与旁人讲述家乡方方面面,结果却只得一句:“哦,我们这里也是。”不免一阵失落,不过呢,也不必失落——文化差异极大的南与北碰撞一起,总会溅起许多耀眼的花火,比如甜、咸党派之争。还有我接下来要给你说的,霜花。
我料定南方是没有霜花的。
因为南方少有平房,也少有零下的温度。
儿时家住平房,冬天便是与霜花结缘的日子。常常在黑沉沉,太阳还在争分夺秒的贪睡时点灯,一簇簇霜花便于帷幕下盛放,明亮如焰火。冷风与水汽相拥一夜后,窗子上布满吻痕,每一丝纹路都如水晶细细打磨而成,晶莹剔透。于是大自然飞针起,长短绣。画家的灵感也就得以从墨池挣脱,跃于窗上挥洒出一幅幅中国画。
而霜花亦是有灵性的。它从不拘泥一格:每一夜,每一图都大不相同,似这世上一切物的形态,都被大自然私宠于它。什么海浪、云朵、松柏、危崖等等,与时间构成了一部永不完结的连环画。
那时我从未见过竹,也不晓梅花,只是觉得霜花十分奇妙有趣。直到后来我见到真物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晶莹,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早已窥得这世界一角。《无心人游记》也萌芽于此。
我还曾一度怀疑霜花是织女的作品。毕竟他最喜扮成芭蕉,肥大的芭蕉叶蔓延开来,常常几个窗格子就构成了一片海。芭蕉的花语是:因恋爱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男孩子。也不知在鹊桥那端的牛郎能否看到,下次七夕相会时是否穿了新的衣裳。笑。
只是一年接着一年老去,人类不仅使自己飞上了太空,也把家建在了天上。平房一词正渐渐成为历史,再加上全球变暖,我已是长久长久未见霜花了。直到前些日子,我偶然坐公交车,拉门上竟生长了一颗正融化的树。它一身斧伤,似乎轻轻一碰,就要四分五裂。水滴不断从它的伤口处涌出,似血,似秋叶。它一动不动,在灼烈的阳光下一动不动,一时竟也有了人的神态。倘若它能思考,不,它从不会思考,他总是无力的。能思考的只有我们。是我想到了茶靡,正凋零的茶蘼——这是何等的哀伤呢?一种美正在逝去,永久的。也许在不久后的未来,若是想要一睹霜花,要跋涉至南北极吧。而这又是无可奈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