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某厨艺学校的广告是“高薪就业,永不失业。”不知道这所学校的现状如何,但从前两年《舌尖上的中国》热播开始,朋友圈里如果有一位厨子,那是特别有面儿的事儿。吃得开心与否且两说,单是色形香味的照片儿一晒,就能引来满屏的点赞约饭。
一碗好鸡汤的标准模样
在我的记忆中,余味绕梁的并不是哪位大厨的经典菜式,而是一碗鸡汤,出自一位信阳阿姨之手。
阿姨当年也就30多岁,还算不得“阿姨”,带着一儿一女在家做全职太太。每天除了孩子和家务,最大的事儿就是打电话骂老公:
“死鬼又到哪里喝酒去啦!”
“怎么还不回家!”
……
阿姨美不美我忘了,但是阿姨很会煲汤。
那些年信阳市区也常有农村进城卖鸡的,标准装备是趿拉着拖鞋,穿着中山装戴八角帽,挑着根扁担,一头挂一篓笨鸡蛋,一头挂两只柴鸡。
见到这样的人,阿姨一定会买一只鸡。然后回家,搬出煤炉,在走廊上生火:
首先在燃气灶上烧红一块煤做引子,陆续填进新煤。一个小煤炉大概能放4块煤。阿姨会把鸡收拾干净,放在一个瓦罐砂锅里,丢几片姜,然后关照着火,大大小小小小大大,一直炖到4块煤全部乏灭。
此时鸡早已炖的徒有其型,随便哪根骨头一掂就散,锅里剩得鸡肉用勺子一压就烂。
汤煲好,面上的黄油并不多,色是的柔和的玉白,施以薄盐,趁热入口,浓香赢齿,不舍下咽,稍含片刻,爽利入喉。第二口,从齿间嘬下第一口汤的余味,感受下唇齿的温差。
据说曾经有国宴的大师傅用尽了心思把好鸡汤中的脂肪去除,能剩得看似清汤寡水却滋味甚足的鸡汤招待外宾。我还没有那个机缘吃到。
往往老百姓自家煲汤,会备好香葱碎和香菜碎。可面对一碗备受期待的鸡汤时,我再三斟酌还是决定什么都不放,生怕夺了味道。
后来经行家提点:喝好汤时,第一碗不放盐,第二碗才需撒一点盐。我还没试过。
儿时看过一个穷人炫富的电影,俩人一个对另一个说:“鸡汤嘛!关键是喝汤,喝完汤,鸡一扔就行了!”两个人后来又都跑回去捡被扔掉的鸡。
不过阿姨炖下的这只鸡,似乎也不是没有滋味的。只是现在日久忆起,只记得那个汤了。
说到这儿,想起有一年我和先生在白云山里吃饭,东家看我们一只鸡炖汤一顿吃不完,就热情的把肉捞出来,晚上加干辣椒爆炒,竟也是“下脚料”的一个好归宿。
什么增白剂、增稠剂、起云剂、塑化剂……这一个个的添加剂倒了多少吃货的胃口。只有在面对一碗自己煲出的鸡汤,还是很愉悦的。
一只“桑叶鸡”的养成
只是从哪里能搞得到一只好鸡?
从郑州花园路出发,沿北环,上科学大道,西溯30公里,到荥阳汜水,这里是我爸的出生地,到现在还住着几家老亲戚。这儿的特色美食是猪头肉,很奇怪,普通路边小摊儿的都能秒杀郑州市内的名店特产。这里还有连片的肥沃土地,虽在近郊,也听说这些年已少有年轻人肯在家耕作,都出门打工去了。
我姨奶奶家在王村,有天说起闲话,她说家里的土地都包出去了。村儿里有个“留过洋”的养鸡能手,承包了周边300亩地,种了一地从外国带回来的桑树,周边都拉上了铁丝网,然后放了几千只鸡满地跑。
老人说:“人家说那养的是‘桑叶鸡’,下得是‘桑叶蛋’,营养高,味道好!村里谁家媳妇生了孩子,都去他家买鸡蛋。”我顿时有了兴趣。
然后我就认识了老贾。老贾今年60整,精神矍铄身体很好,我见他的时候他正穿着胶鞋在往猪圈里头扔南瓜,喂他那三头黑猪。黑猪一个个膘肥体壮,为了几口吃食在泥坑里你争我夺,猪圈里还站着一只看热闹的白母鸡。老贾的老伴儿抱着一筐刚刚捡回来的新鲜鸡蛋。我说这么多鸡,捡蛋的工程量不是得很大?“不会!俺的一只鸡两三天才下一个蛋,再说它们都是定地方的。”她说。我所知道的,一只鸡两三天才下一个蛋得算“超低产”,现在养鸡场里的一只鸡一天一个蛋是标准产量。
老贾当了一辈子农民,因为肯钻研,敢尝试,凭着一身实战本领成了省农科院的研究员,又被聘为访问学者,出访澳大利亚,成了某中澳合作养鸡场的首席专家。
2012年,老贾从澳大利亚回来,带回了一身本领还有几百斤桑树种子。据带路的朋友介绍,老贾那满园的桑树是经过改良的,不但适合做为饲料添加,还能当蔬菜食用。这是老贾考察选中的前瞻项目。老贾把桑叶烘干,配了玉米和葵花籽喂鸡,春天的时候还会养蚕,在鸡幼年的时候的用蚕配料,给鸡增强免疫力。就这样,“桑叶鸡”才名副其实。
老贾回来这两年,除了种桑树、养鸡,还请了郑州牧专全国有名的禽病防治专家史大龙做顾问,研究如何用中草药预防、治疗鸡病。
老贾对转基因、抗生素深恶痛绝:“我亲眼所见!用纯转基因饲料饲喂小白鼠,四代以后小白鼠的生育率降为20%!用不得啊!”
老贾的“桑叶鸡”养得很特别,他得养鸡场公鸡特别多,据说是按照1:7的比例养的,所有的鸡蛋都是“受精蛋”。
关于这一点,老贾的经验是:“未受精的鸡蛋只能叫‘鸡卵’,氨基酸含量跟‘受精蛋’差不多,但是人体吸收率只有8%,人吃得越多,吸收的胆固醇就越多,但是受精蛋的吸收率却能达到90%。”
“这就是我的‘快乐养鸡法’!”老贾的养鸡场里没有狗,却养了很多鹅,他说鹅是鸡的保安,是黄鼠狼的克星。
“黄鼠狼踩着鹅屎是要烂蹄子的,所以它们听见鹅的叫声就跑。”老贾养鸡场里的公鸡很“牛气”,它们伸直了脖子扯着嗓子好像在警告我别靠太近,它们还会把闯到它领地里的鹅追得飞出两米高的铁丝网。
现在,烘干了的五龄蚕也是老贾桑叶养鸡场的副产品。老贾给我抓了一把吃,像牛肉干一样有嚼劲,越嚼越香,但是是一股天然的本色香。
走得时候,我捋了一把老贾的桑叶,回家配上“桑叶蛋”清炒,又丢了几片姜在天然气炉上炖了一只十月龄的“桑叶鸡”。
桑叶清甜适口,蛋金黄浓香,鸡汤胜过我记忆中最好的模样。
老贾“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踏踏实实养了一辈子鸡,倔强的老贾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愤慨于当前的食品安全现状,把“健安餐桌”当做奋斗的目标。随着国家农业政策越来越好,老贾和朋友一起成立了公司,把我眼下看到的农庄取名澳桑农庄,创立以桑鸡精养为主的近郊休闲农业体系。而老贾,正是一个有前瞻眼光的“新型农民”,做了一份利国利民的“健安”事业。
澳桑农庄流转到周边的300亩土地之后,“与地休息”,在培育桑树的过程中不施加任何化肥,对养殖的桑叶鸡实行生物防疫,养殖过程中不饲喂激素、抗生素。给桑叶鸡提供自然的生长环境,鸡龄5~6个月开始产蛋,一年半左右淘汰,产蛋周期控制在48~72小时一枚。
根据喂料不同,澳桑农庄的产品蛋分为“蚕桑蛋”和“桑叶蛋”两条产品线,低胆固醇是最大的特点。
据说第一批产品蛋出来后,农庄的投资人悄悄拿了些送给80岁的老父亲吃,老人赞不绝口,要求儿子从此只从这家买鸡蛋,说是“吃出了以前的味道。”老贾他们备受鼓舞,计划着以后在桑园里上马远程视频设备,以家庭为单位形成小区域农场,城里人随时随地一点手机APP,就能看见“自己家的鸡”。
一只憋屈的鸡煲不出好汤
钱钟书说:吃鸡蛋就好,何必认识母鸡。
但是认识了母鸡,鸡蛋的味道真的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若是你确定你要吃的这枚鸡蛋是这样一只母鸡下的:为了速生,它一生来就被打了激素;为了防病,它要定期服食大量的抗生素;为了让它们产“红心蛋”,又要吃诸如苏丹红之类的人工色素……这个鸡蛋会不会变得让人难以下咽?
前几天看一位非常敬重的老前辈转了篇负能量爆棚的文,题目大约是《养鸡场主的女儿都不吃鸡了……》之类的,痛斥一只长了35天出栏的“速生鸡”,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段描写,说那些大型养殖场上架的鸡,从上架时便会发出低沉的“呃呃呃……”声,似乎在哭诉“我生不如死。”
我去过焦作博爱伊赛牛肉的屠宰车间,工作人员会特别注意避免待宰的牛目睹杀戮,预备屠宰的牛在吊起来之前也会被一块毛巾蒙住眼睛。
老同事告诉我是因为牛会哭,任谁看了都受不了。
风险归风险,难过归难过,可是酒肉依然要穿肠。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关心,那些动物生前过得快乐不快乐。
有天路上,我听见一个8岁差不多的男孩儿跟他的妈妈说:“我特别羡慕你们,你们小时候有蓝天白云绿草地,呼吸的空气不是霾,老师说连吃的东西都比现在好吃。”
很多人都在说我们的社会出了问题,根源出在农业上:出在过度施用了化肥导致了的板结了的土地上;出在转基因大行其道的粮食作物上;出在高毒农药得不到控制,洗都不知道怎么洗的蔬菜瓜果上……这一切的表现就是对食品安全的呼声越来越高。
我小时候有个理想,就是在城郊包一块儿地,盖房、打井、养猫、养狗、种菜、养鸡、养鸭。
这理想往高了说是个自有的很有逼格的家庭农场,在我爸妈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底层思维——“还没当够农民啊!”
在我有生的三十多年里,我越来越发现这理想靠谱:比如我知道了在城市布局中,近郊的农业就应该以蔬菜种植为主;比如中国农业的弊病就是小家小户独立耕作,缺乏大机器农业的实际条件;比如那之后再过了几年:土地流转合法;农业税取消;种粮给补贴;城市周边的近郊游、农家游兴起;提倡合作,建设家庭农场、建设农民专业合作社、建设农机合作社、建设农民金融合作社……
所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会像老贾一样,当个农民。
冬雪普降,想起那个拥裘围炉的梅长苏,他要是有朋友圈,想必不会终年晒那一路子光秃秃的炭火,炉子上也会坐上一锅鸡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