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便没有父亲,也没有见过任何男性。十岁时母亲送了我一只绿鬣蜥,我叫它索玛,索玛喜欢伏在我肩上,我总是轻轻拉它的喉扇。
这座城市似乎永远都是黑夜,白昼只占一天的十二分之一。而在这段时间内会涌出大批穿黑色风衣的女人,帽檐很长,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又在再次陷入黑暗之前又迅速消失在视线里,留下浓浓的脂粉味在空气中经久不散。我曾经问过母亲关于窗外的世界,她告诉我得等到我十六岁时才可以踏出家门。
母亲很高,十分精瘦,她的鞋足有十五公分,踩在大理石上显得冰冷有力。我从未看见过她脱掉衣服的样子,衣领高过耳垂,从侧面看像极了一只鬼。母亲曾说男性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存在,他们中只有少部分人拥有被交配权,其余几乎都生活在我不得而知的地方暗无天日,阶级和种族在这个城市生生不息。其实我不了解这座城市的任何,流动的空气更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沉重缓慢。母亲通常很少在家,总是在匆匆夜色中提回各式各样的灯罩。很薄,有些近乎苍白,有些透着微微的粉色,有些像极了金属暗黄发亮。她从不允许我触碰这些灯罩,说那儿寄居着邪恶肮脏的灵魂。我们也从不直面任何光源,只生活在被蒙住的荧荧之火下。
十六岁的那天母亲给了我一件与她一样的风衣,她告诉我我生来便注定是个剥皮人。
剥皮人在这个城市有着相当高的地位,我们有优先选择交配者的权利。母亲曾对我说早在几世纪之前男性曾拥有过绝对的统治地位,而我们生活在被压迫被选择的状态下。政府,教会,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女性。他们对我们极尽苛刻,女人是没有任何权利可言的。她说我身上有最优良的基因,这种基因足以让我不必日后终日担心自己会迅速衰老。
容貌是这个城市的等价交换物,是每个女人的不可流通货币。政府每日都会检测每个年满十六周岁女性的衰老程度,一旦低于标准便意味着破产,之后就会被流放至关押大部分男性的地方。那里的男人大多没有接受过优良的教育或者长相不尽人意,还有一些至今幻想男权社会的激进分子。他们住在狭小拥挤的土坯房中,经年压抑着生理的欲望,整日反复劳作,没有自杀的权力。
索玛六岁的时候开始变色,通体泛起了淡淡的蓝,接近于湖蓝和钴蓝的深幽。它喜欢吃一种红色的果子,闻起来十分甜腻。我喜欢随着它吞咽的频率抚摸它的喉扇,那种起伏与摩擦使我安心。母亲说我太过于宠溺索玛,对任何东西输出感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可能要一败涂地。
十八岁的时候我要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剥皮人,母亲带我进入了一条甬道。甬道的入口在正对我家的花房,里面是她经年种植的奇株异植,索玛所食的红色浆果便由这里产出。在甬道的尽头母亲递给我一把利刀。
我问,是兽吗?
她说,兽。
那是应该是我第一次看见男人,他们全穿着黑色的塑胶紧身衣躺在手术台上。我无法看清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脸,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躺在这里,像一只绵羊。这种塑胶紧身衣有很好的隔菌效果,他们为这个暗无天日的城市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抵御光明的盔甲。
我们惧怕光,男权时代那些男人们点亮火把燃起战火,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不夜城。光会赐予他们力量,而我们躲在黑暗里生生不息。母亲把刚撕下的皮做成了各式各样的灯罩,她说不能将血溅在自己身上。
二十岁的时候我仍旧没有成功剥下任何一个人的皮,母亲开始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些男人去都已经失去了想要挣脱的意识,任人宰割。不会喊疼也不会想要逃,不会有任何肢体语言表达他们的所求所需。吉尔是唯一一个会用手画各种符号的人,我观察过他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逐一为他们注射营养液时,吉尔拉住我的手说,我好喜欢你。
我帮助吉尔逃走的时候带走了索玛,摘了一袋红色的浆果。吉尔说,好漂亮的绿鬣蜥。吉尔的皮肤恢复得特别快,麦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特别暗。
我说,天快黑了。
他说,自由了。
我醒来的时候有一群人围着我给我注射着什么,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站在我的床前。后来我渐渐知道他们给我注射的是镇定剂,他们总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我得回到我原本的世界,找到吉尔。
突然有人推了推我,九号床吉尔,吃药。
他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是吉尔,我凑到床头看了看我的病历卡。
吉尔,二十岁,性别认知障碍。
怎么可能呢,玛索还在我的袖子里吃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