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背媳妇儿

对于接新娘,米利全的安排是:第一,所有其他女孩儿都是伴娘,陪着新娘闵美娟到这块玉米地的另一头去,那里是新娘的娘家,等着新郎去接亲。第二,从男孩儿里选出八个人来,算是吹鼓班子,奏锣、鼓、喇叭、笙四种乐器,由平时喜欢吹喇叭的老蔫儿带队,走在接亲队伍的前面。后面是新郎。甄马志、曾渊、二羊三人算是伴郎,跟在新郎的后面。其余的人算看热闹的,走在后尾。第三,接亲队到了新娘家以后,就返身往回走,吹鼓班子还是走在最前面,要卖力气地吹奏。新娘要趴到新郎的背上,由新郎背着,跟在吹鼓班子后面走。后面是伴娘们,再后面是伴郎们,最后是观众。迎亲队伍要背着新娘在玉米地里转三圈儿,最后回到原地。

这个接新娘的办法,虽然是经过米利全的口说出来的,可都是米世全精心策划出来的。这里面最重要的是新郎背新娘的戏,那是他平时总听老人们讲“猪八戒爱媳妇儿”,又看过一次拉洋片的,里面演过一段猪八戒背媳妇儿。他看了,觉得里面那个媳妇儿长得挺漂亮,猪八戒挺动情,挺诙谐,故事也挺逗哏儿,挺生动。所以,他就设计了今天的背新娘,想用它表达对闵美娟的爱,也在小伙伴门面前出出风头,逗大伙乐。

可是,米利全把这个戏一说出来,立即遭到了闵美娟的反对。闵美娟蹙起眉头喊了起来:“哎呀——这不成了猪八戒背媳妇儿了吗?猪八戒,多腻味人啊!我可不让他背。”米世全没想到,自己设计的这个戏,被闵美娟一下子就挖出了老根儿,点破了题儿。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尴尬。他认为,自己设想得完美无缺,是场好戏。闵美娟的反对、蹙眉、喊叫,在被他背起来以后,一点儿也不妨事,反而是很精彩的表演了。她尽可以用两个小拳头捶打自己的背,自己照样背着她前进。所以他立即回答闵美娟说:“接亲的要背你你就得让背,这就容不得你任性了。而且,丈夫背着你,你那才美呢——得美上冒天云儿去!”

甄马志很体贴和同情闵美娟的感受,这时候说:“猪八戒背媳妇儿太俗了,有哪个姑娘愿意做猪八戒的媳妇儿呢?还是改一改吧,改成让新媳妇坐轿——找四个男孩儿,后面两个人把手臂搭在前边两个人肩上,就组成了轿子,让新媳妇坐上去,跟在呜里哇啦吹鼓手后面,从娘家接回婆家,不是挺好吗?”米世全一听甄马志出主意就反感,立即想驳回去。但这时曾渊、二羊还有很多男孩儿、女孩儿齐声说:“这样好!这样好!用花轿接新娘,这才是咱村的风俗呢!”特别是,闵美娟也立即表示她喜欢这样。米世全见状,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他还是认为自己的主意好。他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意。他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咱就让新娘坐花轿了。可是光坐花轿太单调,应该加点波折:让五个男孩儿藏到旁边高梁地里去,准备刮大风。接亲的轿子不是要围着这块空地转三圈儿吗?当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突然起大风了,五个男孩儿举着双臂,呜呜地喊着,从高梁地里跑出来,把高梁吹得乱摇摆,把抬轿的人吹得站不住脚,前仰后合,最后把轿子也吹翻了,新娘摔倒在地上。这时候,新郎就拼命抢救自己的新媳妇儿,背起她来,在大风里转完最后一圈,回到新郎家。这样,好不好?”大家一听,都热烈鼓掌,说这样很惊险,太好玩儿了。闵美娟和甄马志也觉得挺有意思,就都同意了。

接亲游戏开始了。伴娘们先簇拥着新娘到了娘家。这边吹鼓手、轿夫、伴郎、观众都分派好了,就整齐有序地各就各位,排起队伍,去接新娘。当新娘上轿以后,接亲队伍走上回程,局面就非常壮观了:八个吹鼓手每两个人奏一种乐器,敲鼓的似乎鼓挂在了脖子上,两只手抡着鼓捶使劲敲,鼓手嘴里就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敲锣的左手提着锣,右手握捶使劲敲,锣手嘴里就发出了嚓嚓嚓的声音;吹喇叭的两手捏着喇叭放在嘴的前方,抬头向天,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嘴里就喊出了啊儿啦啊儿啦的声音;吹笙的两手抱在一起举着,手指来回滑动着,嘴里模仿着呜儿哇呜儿哇的声音。八个人奏出的乐声又有节奏、又和谐、又嘹亮,惊天动地,喜气洋洋,把一种结婚的喜庆气象一下子就渲染出来了。吹鼓班子后面是迎亲的花轿,四个人抬着,新娘闵美娟坐在上面。闵美娟当然是从来没有坐过花轿了,这回头摸坐,高高地坐在上面,听着前边吹鼓班子的震耳的乐声,看看后面跟着的伴娘、伴郎和看热闹人们的队伍,还有走在轿子旁边的新郎米世全,她觉得自己身子颤悠悠的,一种美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她真地结婚了,新郎当然不是米世全,而是她思念已久的甄马志。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在伴郎队伍中的甄马志,甄马志也正在看她,而且向她笑了,似乎在对她美美地坐轿表示祝贺。于是,她兴奋起来,举起了双手,随着音乐舞蹈起来,脸蛋儿上飞起两朵红晕,两眼灼灼放光,美丽得像是从银河上飞下来的织女仙。

米世全看着这生机勃勃的迎亲队伍,看着坐在轿上高高兴兴的新娘,不禁心潮汹涌起来,忽然想说几句逗大家笑的话,就大声说:“喂,我的新娘子啊!你在轿上可得坐稳了。要是你从上面栽下来,把嘴唇磕肿了,我和你怎么亲嘴啦!”他这话一落音,把人们都逗笑了,后面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前面的吹鼓手们也把音乐变成了笑声。闵美娟一听可不示弱,马上回击他说:“傻新郎啊,你想的可倒美!你那个猪八戒的猪拱子,满嘴泔水、大粪味儿,找鬼去亲嘴吧!”闵美娟这话使大家笑得更厉害了,笑声比点燃了卖鞭炮的小摊儿还热闹,迎亲队伍大乱了。大了米利全赶紧吆喝大家各就各位,队伍这才排好,重新奏乐前行。

这样队伍刚又走了一段,天忽然起了大风:先是前面地里的高梁剧烈地摇动起来,大长叶子簌簌地响,接着五个扮成风伯的男孩子从高梁地里冲了出来,都举着两臂,嘴里呜呜地喊着,像一阵狂风,直向迎亲队伍吹来。迎着这狂风,吹鼓手们、伴郎伴娘和看热闹的人们都难以前进了,有的用双手捂住了被沙尘迷了的眼,有的扭身背对着风,有的只好弯腰九十度顽强前进。那抬着轿子的轿夫们趔趔赽赽、东倒西歪了,新娘大声尖叫地惊呼着,他们拼命前进,但终究抵不住强风的推力,轿子翻了,新娘被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这时新郎米世全焦急地大喊:“啊呀,新娘子,我的心肝肺呀!你被摔疼了吧?还是摔折了骨头?疼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啊!快让我把你背回家去养伤吧!”新娘子却从地上爬起来喊:“丑猪八,我不让你背!”米世全却哈哈大笑,说:“我猪八戒抓一两个小娘儿们儿,那不就跟抓馒头一样容易吗?你跑不了!”说着,早抓住了闵美娟的双臂,一塌腰就把她背上了,继续在那块玉米地里转圈儿跑。这时候,所有别人都停下来站住了脚,散成了一片,一起望着米世全怎样背着闵美娟跑。新郎真有劲儿,背着新娘,一脚踩在新用镐头刨了了玉米秸的土坑里,一脚踏进缠人的乱草里,气喘嘘嘘,汗流浃背,一点也不嫌累,为了逗乐子,还用日本鬼子的话喊起来:“花姑娘!啊,我抓了一个花姑娘!”气得闵美娟在背上用两只小拳头直捶他,还喊着:“鬼子,打鬼子!”逗得大家又是一番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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