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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那年,一个周五的黄昏,班级正在大扫除,突然,班上几个穿牛仔的同学,蹿上了讲台,从讲桌底下抽出英语课的录音机,伴着磁带,疯狂的嘶吼《双截棍》。手舞足蹈,上蹿下跳,其中的一个同学戴着歪斜的鸭舌帽。
那一年周杰伦出了一张专辑《七里香》,黄昏的校园广播里,常常都能听到「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滋味」,而那时候,我们已经吃完晚饭,蹲在教学楼前的一块光秃秃的斜坡上,三三两两,蹲在夏天的风里,听广播里的歌。那时候,和《七里香》一起风靡校园的是《江南》、《super star》还有光良的《童话》。
那时候,有个MP3都会人人艳羡,争抢着借来听。周围的同学大都只有复读机或者一个walkman。听歌只能用磁带,歌词只有一张,爱听歌的女同学,会用笔记本记上满满一本的歌词。逢到周末的时候,会在县里的城关小学和城里的地摊上,摸着一张周杰伦的专辑磁带,翻来翻去,踌蹴犹豫良久。
那些找磁带、听歌、抄歌词的都是我的同学,我没有被他们打动,但也跟着听了很多周杰伦的歌曲,在初中的校园里,在十三四岁的年纪,我还没有触摸到歌词里的那种魅惑。
直到高一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已经可以买得起MP4,储存的歌曲也从几十首到了几百首,问同学借MP4,基本都是周杰伦的歌和武侠小说、玄幻小说。有一天,我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看《读者》,是从校门口的地摊上买来了。读到了一首署名方文山的诗歌,其实我并不懂诗,只是恰好那些暧昧的字眼,触动了我。「 夜行的蝙蝠决定举起手 / 决定 / 在最安静的时候 / 吸食怎样的温柔 / 趁森林木屋 / 还有一碟温热的余火 / 窗外的防风林 / 也还来不及咀嚼受寒的哆嗦 / 我盛了一碗梦之后 / 心中暗下决定 / 决定牵你的手」。我突然爱上这种文字,一丝丝愁绪和伤感遇上一些单纯的暧昧。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写诗的方文山就是那个周杰伦歌曲里的方文山。直到后来,我们听到越来越多的《菊花台》、《青花瓷》、《兰亭序》……才慢慢知道,那篇令我在《读者》上一读就爱上的诗歌,写出了那么多古典优雅的歌词。
慢慢的,我开始听周杰伦的歌,听「一盏离愁 ,孤单伫立在窗口,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的愁绪,幻想「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打过勾的我相信,说好要一起旅,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在我最喜欢伤春悲秋,琐碎流年的年纪里,我开始疯狂的迷恋方文山,迷恋方文山歌词里的意象,那些歌词里,都是我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
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脑,为了抄方文山的歌词,我偷偷跑到楼下的网吧,从后门踅进去,坐在角落,用MP4拷贝一首首歌词,提心吊胆的搜索着每一首他的歌词,然后,回到家里,在笔记本上一首首的抄。抄完一段,回头看看,慢慢的咀嚼一下歌词里的味道。
多年以后,我把这本笔记本带到了大学,然后还带了两本方文山的素颜韵脚诗和歌词集。在我幻想迟到的年纪,方文山的歌词给了我关于年少那些模糊的感情和记忆的所有幻想。
那两本书在几年以后,我一直带着他们,一本是《关于方文山的素颜韵脚诗》、一本是《青花瓷:隐藏在釉色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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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知道林夕比方文山晚,但听得比方文山早,只是当时见识浅,还不知道这个香港的才子词人。
记得,高中的时候每逢元旦,班级都会精心准备元旦晚会,唱歌、小品,大概都是大家热闹和疯狂一番。在那一次晚会上,我第一次听到王菲的《红豆》,然后记住了那首歌至今念念不忘的话「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后来,在大学的时候,我们还依然沉迷在周杰伦、许嵩的时候,有些人在听陈奕迅和王菲。当时我们喜欢聊QQ,听QQ音乐。那时喜欢的一个女孩,每次的QQ音乐里循环的都是陈奕迅和王菲的歌,《富士山下》《爱情转移》、《一丝不挂》、《K歌之王》……于是,慢慢的我也开始换掉了所有的曲目,在歌单里,储存的都是陈奕迅和王菲。
大三考验备考复习的时候,逢到周六,早上,我们会搭乘着巴士,从长沙的河东到河西,去听英语和政治考试集训。坐在车上,我习惯了挂上耳机,埋着头或者望着窗外,循环着听陈奕迅和王菲,听着听着,仿佛在年华里瞬间老去,从方文山里的懵懂和美丽的幻想,变成了开始相信世事的无奈和叹息,后来,他们告诉我其实是我们成熟和世故罢了。
因为,我从陈奕迅里听到的都是「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何不把悲哀感觉 ,假设是来自你虚构」的无力,还有「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才让戒指义无反顾的交换,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那一年,我就是听着这样的歌曲,从河西的湖南大学折返而回,巴士穿过车海人潮,白天落幕,夜色在转过几个弯后,缓缓升起,回到校园,已经是七八点钟,树丛里、道路旁,亮着路灯。
摘下耳机,周围一片寂静,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人在歌曲的悲伤里无法自拔。那段时间,我沉浸在这些歌里,那些对爱情看似成熟的感慨,随着我的思绪在林夕的歌词里,在夜空,在我的头脑里轻轻撩拨。
二零一四年,我已经离开校园,很久没有听歌,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了王菲的《匆匆那年》,又听到了两年前在校园里熟悉的味道,「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翻开歌词,发现那又是林夕的作词,那句令人眼眶湿润的歌词,也就不足为怪了。
陡然兴起,从网上买了几本林夕的书回来,《原来你非不快乐》、《曾经》,想从书里窥视一些才子词人的深情,只是大部分内容,现在已经忘记了。而零碎的记得是他的名字“林夕”的来历,据说,当时看到《红楼梦》的简体版后,觉得梦字很美,所以就取名叫了林夕。
看林夕的作词,可能他受《红楼梦》的影响不小,无论是歌词还是内心的满腹才情。
3
后来的很久一段时间,我开始很少听歌,如果是听歌的话,那一定是在深夜,在我读完一本书或者写完一段文字之后,出租屋的楼下,还有很多刚下班的工人在散步,对着楼下的池塘喝啤酒。
有一次,我在杂志上看到了一则宋冬野的访谈《我不文艺,我矫情》,那时候,被翻唱的《董小姐》走红网络,人人都在说,「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爱上一匹野马, 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看了那篇访谈后,我开始对这个抱着吉他的胖子产生了兴趣。于是循着杂志里文章的提示,开始听他的专辑《安河桥北》。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民谣,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爱上这个带着沙哑声音的胖子的歌。那时候,我每天在餐厅里重复着简单的工作,早上很早起床或者半夜凌晨才回到出租屋里,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打烊,只有楼下的烧烤摊,还在热火朝天的烧烤,摇色子。
我常常在那样的夜晚睡不着觉,有一段时间,失眠困扰着我,焦虑和无助在夜晚更加疯狂的缠绕着我,我索性打开电脑,对着电脑,带着耳机,一遍又一遍的听宋冬野,听他唱《安河桥》,唱抱着盒子的姑娘。
他沙哑的声线和歌词开始治愈我,我常常流连在那些歌词里,「翠绿的衣裳在炉火中
,化为灰烬,升起火焰,一直烧到黎明,一直到那女子推开门离去」,「你可知道你的名字解释了我的一生,碎了满天的往事如烟与世无争,当你装满行李,回到故乡,我的余生 却再也没有北方」……他歌词里的意象古老而苍凉,他的感情积郁和忧伤,与我的悲伤和无力不期而遇。
那段时间,我忘记了所有的歌曲,就专心的循环宋冬野,循环《安河桥北》,在深夜的十一二点钟之后,我从餐厅回来,然后,从书架上捧出一本书来看,鲁迅、郁达夫还有看不太懂的木心,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一阵醒来之后,再关掉电脑。
毕业以后,我还重新认真的听歌曲的话,那大概就是宋冬野了,从那以后,习惯用网易云音乐,会经常给我们推荐歌单,我挑着民谣歌单循环,遇上喜欢的歌,就反复听。
而就是这些阴差阳错的反复听,我遇到了陈鸿宇,遇到了《浓烟下的诗歌电台》、《一如年少模样》。陈鸿宇的歌曲里,没有那么固定、明显的家乡、地域概念,正如他歌里唱的那样,「后来奔忙,后来失望,后来他乡即故乡」,他的歌曲里,有流浪,有漂泊,或许这些是他认为的年少时必然经历的模样。
除此之外,更多的母题是成长、是带着泥土芳香的乡土,《额尔古纳》、《还乡去》都可以归为此类。然而,不管什么样的主题,歌声从他那里唱出来,便染上了他的情感和味道,那是凝固在他身上的气质决定的。
那张干净、清瘦的脸庞下,那副复古的圆眼镜下,是一个九零后少年的稚嫩、清澈却又老成的模样,不然怎能唱出如这般的歌曲,隐约忧伤的背后,是一种对某种失去而不复得的缅怀。
而这些缅怀的背后,是躲在歌曲背后的作词者唐映枫,就像那一年的周杰伦和方文山一样,他们都相互成就了彼此。唐映枫的年纪和我们相仿,所以他敏感的感受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情感依附,从《理想三旬》到《还乡去》,我们在歌词里,慢慢的和生活和解了,因为我们大概转眼都已经三旬,而理想破碎,又有谁还能还乡去,如果你已经习惯了年少的漂泊。
所以从他的歌词里去找家乡,《食味》、《还乡去》,去找乡愁,就像还在很多年以前我们听方文山的《牡丹江》,「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而现在这位九零后的词人似乎继承了方文山的神髓,只不过时间变了,人群依然没变,几年前我们站在教室的窗外,听《七里香》、《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我站在公交车上,走走停停的公交,满城霓虹,习惯躲避所有的喧闹和争吵,塞好耳机,听《理想三旬》、《一如年少模样》。然而慢慢地发现,歌曲里唱的都是自己,都是曾今和现在。
在通往住处的城中村,需要穿过一座天桥,还在大学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安妮宝贝在《八月未央》里的一段话,「我常常做的一个游戏是,把背靠在栅栏上,慢慢地仰下去仰下去。我的头发在风中飘飞,我的眼睛开始晕眩,我看到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城市。我开始了解,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而现在,望着天桥上的叫卖,贴膜、卖水果,卖小饰品,还有办信用卡的人群,很难再有安妮宝贝的感慨,我挂着耳机,急匆匆的穿过天桥上的人群,我开始懂得「想避世更要在世上,多少凉薄世态可动荡,还有孤独要顽抗,多少遗憾自负存念想,唯有时间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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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偏爱安妮宝贝,到偏爱鲁迅、沈从文,从那些幻想初开的年纪里,听周杰伦、林俊杰慢慢的到现在的宋冬野、许巍、陈鸿宇。我才发现,慢慢的我们都是时间里变了。
以前,我总是对时间、变化这一类的词汇不以为然,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些杞人忧天或者是庸人自扰。
慢慢的,我才发现,时间其实是最忠实的信徒,只要回头看一看过去,时间和变化都被诚实的记录在路上,我们欺骗不了内心,也欺骗不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