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样子浮现在了记忆里。
在杨阳的记忆中,小时候的日子分为雨天的日子,雪天的日子,还有阳光灿烂的日子。
白瓦村处在北纬40度左右,属暖温带大陆季风气候,所以四季分明,日子也就很分明。
那天天空一半阴一半亮,正好在白瓦村头顶分了界,夏天村头的树叶子茂盛,放眼望去视野本该很狭窄,但此时却被天上压低的黑云映照的视野无限辽阔,黑云的尽头与青白色天空的交界线格外白亮,看起来像是发着荧光。庄稼地里的大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场“急头子”雨,也就是阵雨。
杨阳刚从妈妈那里要来了一块钱去买零食,要钱的理由是杨浩亢妈妈刚给了他一块钱。杨浩亢家住在杨阳家后面,理论上说算是邻居,之所以说理论上是因为杨阳家没有后门,所以两家只是位置相邻实际平时来往并不多,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在一个六岁的乡下孩子看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个小村庄,没有哪段距离是他们用自己的双脚征服不了的,虽然日后回想起来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当时幼稚可笑,但当时他们十分坚定的这样想。
杨阳出门时他头顶的天还是一片光亮,虽然空气闷热,并且出现了燕子低飞、蚂蚁上树这样出现在神圣的一年级课本上的现象,但杨阳认为他要去买零食,雨不会这么快就下的,即使下雨,怎么能不去买零食呢?更何况这雨还没下呢。
杨阳跟杨浩亢沿着小马路飞速向着小卖部奔去,好似光碟里左手气沉丹田右手攥拳高举过头顶的奥特曼,当然这俩二货确实是以这样的姿势跑着的,那速度被体育侦探看到了说不定会选这俩货去练短跑。
冲刺,冲刺,再冲刺,减速,减速,跳。
花花绿绿的零食出现在了俩人面前,杨阳毫不犹豫抓起五包名字非常霸气的放到今天可能会被广电总局列为敏感词汇的零食——老虎肉,一毛钱一包。杨阳小时候是个很有打算的孩子,一元钱在05年对他这样一个乡下的六岁小孩来说是五毛的两倍!五毛可以说是他们这群孩子买零食的最小单位,同样也是最常用单位,因为五毛以下小杨阳也觉着拿不出手,尽管他只有七岁,但这种可以说是自尊心或者是虚荣心的东西每个人从小就有。杨浩亢则两眼放光且轻车熟路的拿起了两包卫龙,正好一块钱。那时候的卫龙还只不过是众多小辣条中平凡的小小一种,谁也不曾想到它会作为童年回忆发展成今天这般在辣条界一家独大。
等到转身出门,俩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就是那黑白分明的天空,在这俩货的小脑袋的记忆里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我们不断成长,会经历无数多第一次,有些第一次因为太过平淡而被我们忽视,而有些第一次则在当时就给我们以触动并且大多会在回忆里沉淀凝结成那一个个闪光点。惊吓过后莫名的兴奋又出现在俩小家伙的脑子里,肚子里,血液里。杨阳如梁山好汉吃肉般用牙撕开“老虎肉”的包装袋,那细细的脖颈甩动着跟身体相比看起来略微显大的脑袋,嘴唇上翘,露出雪白且细小的牙齿,脑袋划出一条弧线,包装嘶的一声便被分尸。“老虎肉”自然也厄运难逃,不仅肉要被吃掉,就连留在手指的“老虎油”也被吮个干净。如果说世界上什么人吃饭最香的话,我从不认为是那些饿了很多天的难民或者说是美食节目里的主持人,而是小时候吃零食的95后那一代人。杨阳认为除了在王小波《黄金时代》里读到的王二跟周清扬在后山赤身裸体在大自然的直接注视下做爱以外,那天在半阴半亮且压的很低的天空下吃零食是他长这么大所能想到的最快活最释放本性的事情。
兴奋中俩人选择了另一条回家的路,他们想在这雨还未下的时候尽情感受这奇妙的第一次,我们有太多的第一次会被大人叫停或约束,所以说这种机会实在不多,并且一旦错过将永不会再有,除非你有来世。这条路是跟小卖部紧挨着的一条可以说是全白瓦村最蜿蜒曲折且细长的小路,路面是土的,农村道路水泥化这项伟大的工程它还未能享受到,并且这土里有很多石子,石子不大但很多,因此下过雨后并不会变成泥汤,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脚踩在上面会担心弄得自己满脚泥,但实际上并不会这样。就沿着这条神奇的小路,杨阳跟杨浩亢跑过了他们一个个根据地(至于这一个个根据地那都是后话了),就在即将到家正在过马路的时候,雨点从天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有三块老虎肉拼在一起那么大。俩小朋友撒腿跑进了杨阳家,坐在家门口看着这大雨肆意拍打着柏油路,看起来真的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天和地在做一些男和女晚上在床上会做的事情,根据这世间万物阴阳互补之论,这天地可能恰对应人类的男女吧,现在想想只有那时在田野包围的乡村才能看到这天地间最直接最声势浩大的行房,当然当时纯洁的小杨阳满脑子只有“老虎肉”。
雨滴飞舞着、拍打着,雨水冲刷着、流淌着,从大地走掉的的终究还是回到了大地,但从乡村走掉的却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