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燃烧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筱笑盈盈

01

跟着人流,我走下了飞机,耳朵中还残留着飞机降落时带来的耳鸣症状。我用力咀嚼了几下,以减轻耳鸣带来的疼痛不适。刚刚落地,我就打开了手机,里面立马跳出来一条微信消息。是周芊发来的,她问我:落地了没有。我回复她:刚刚落地。很快,她的消息又发送了过来,她问我:需要不需要接机。我回复她:不用。

接驳车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我边走边抬头看天,这座新城,现在是晚上8点。夕阳已经变得非常柔和,但是它仍然悬浮在地平线之上。它散发出来的黄色残光依旧倔强地洒落在接驳车的车身玻璃上,似乎赖着不走。玻璃窗反射出来的光芒刺进了我的双眼,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的感觉,仿佛自己身处不熟悉的异地城市。

想起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是一个人,我就决定先不回去,计划绕道常去的酒吧去喝上一杯。离住处不远的酒吧,机场地铁就可以直达。我刚步入酒吧,找了个僻静的位置,还没点上酒,就已经看到面带笑容的周芊正推门而入。她直奔我的位置而来。我往里让出了一个位置给她,紧接着问她:喝曼哈顿吗?她答:喝曼哈顿。等待曼哈顿鸡尾酒的空档,我故意低着头不去看她,因为我不愿陷入她那仿佛恋爱了似的无比炽热的目光。

我和周芊是同事。三年前,我硕士毕业。一家知名企业来我们学校招聘,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入职。我的专业是法学,入职之后被安排在企业总裁办直属的一个法务团队。周芊比我早入职两年,她是总裁办法务团队当中最年长的美女助理。我有一个原则:今日事必须今日毕。加上又是独居,回去也可能还是拼命地工作,所以,我经常很晚才下班。刚开始,因为工作内容的缘故,周芊会留下来陪我。之后,我发现她留下来陪我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我。

从小到大,我就只喜欢一件事,那就是学习,而且永远不服输,必须是第一名。上班了,我也是拼命三郎型,做事也必须极致。周芊喜欢我这个拼命三郎,已经是我们法务团队内部公开的秘密了。我智商高,情商也不差,但就是男女关系特别木纳。周芊虽然比我大两岁,但是人美、心善。她已经追了我三年,这次出差之前,我也刚去见了她的家长。她和妈妈一起生活,是城里人,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阿姨人也非常热心。出差之前,我就暗下决心,回来之后,要主动把和周芊的恋爱关系确定下来。但是,刚下飞机,收到她发送的消息时,我又开始感觉莫名地沉重。于是,就逃来了酒吧,哪知道她也跟了过来。

夜还没深,人还不多,酒吧内只是放着轻柔的爵士音乐,我和周芊对饮一口。柔和而朦胧的灯光,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视觉上的享受,而且还为我们创造了一种非常放松的情调。我心情大好,感觉今天的周芊也是特别地美。我深饮几口曼哈顿,应该是喝猛了,我开始变得迷离。接着我又开始变得纠结,纠结是不是应该对周芊进行一次表白,就现在。我想,表白我爱你,会不会太肉麻了,还是表白我喜欢你吧。那我喜欢你这句话,应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声调、动作去表白呢?突然,我的内心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一惊。脑海之中,随即就浮现出了那条非常久远的泥泞T字形路口上发生的一幕。那是我的初中毕业季,万小茜专门等在那个路口,她对我表白我喜欢你,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一面。十多年已经过去,就在此时,她说那句我喜欢你时的表情、声调、动作却异常清晰地凭空冒了出来。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岁月流转,这段被表白的记忆,为何却如同烙印一般深刻?

02

听父辈们讲起过,那条T字形路口之前是一片梅花小树林,它背靠一条大运河,只有左、右、前的方向各有一条道路,但是梅林阻碍了那三条道路的连通。后来,梅林被挖,才彻底打通了那三条道路。虽然那是一条“断头”路口,但是不影响父辈们为它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梅林”路口。

背向梅林路口,横着的那条路叫梅林路,往前走是我的初中母校,往左走是我的家,往右走是万小茜的家。万小茜比我小一届,她和我堂妹在一个班。我上初三,她们上初二。有一次,她去我堂妹家玩,正好碰到了去指导堂妹数学功课的我。临走时,万小茜非要去我家玩。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不冷不热的天气,阳光照耀出来的舒服和温暖一直缠绕着我们。我堂妹带着她进入我的房间,不仅参观了我所有的奖状和奖杯,而且还告诉她我只喜欢一件事,那就是学习,而且永远不服输,必须是第一名。她被我这个“学霸”彻底震惊到了,一直赖着直到吃了晚饭才走,弄得我妈一直笑眯眯地。我堂妹告诉我妈,万小茜可是“校花”呢!

初三毕业,我以全校第一的中考成绩考上了最好的县中强化班。临走前的有一天,我堂妹约我出去玩,却在必经的梅林路口偶遇了万小茜,她拦住我,向我表白我喜欢你。我记忆深刻是因为,她那时的身体一开始是停顿着的,却突然开始摇摆,发出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闪烁着还略带一丝羞涩,好像还充满了什么期待。她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妩媚,她好似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有点儿害怕她,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人,只有她让我害怕了,一次是此刻,一次是在后来的梦里。我彻底地慌乱,所以,我选择了快速逃离。

高中时,我开始住校,心中只有学业,目标好大学。我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少。堂妹中考,毕竟是我精心辅导过作业的,我回去了一次。她还是没有考上普通高中,我失望了好一阵子,当时也没有想起来问她万小茜考去了哪里。高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从此离开了那个港口小县城。我的堂妹也早已嫁人,听我妈说,她嫁到了隔壁镇,还生了个大胖儿子。可惜,我当时正在备战考研,我都没有回去参加她的婚礼。我一直忙学业,忙工作,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堂妹,也好久没有回过老家了。听老同学说,梅林路口不再泥泞,已经修成了现代化的大马路——当年我可摔倒过不少次,背靠着的那条大运河也被清理的非常干净。初中群内一位熟识的老同学,还约我回老家一起钓鱼呢。

03

一点点黄色亮光,勇敢地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处挤进了我的卧室。见光就醒,这是我多年睡觉的一个习惯。但是,我知道此刻,整个小区仍在酣睡,人们一定正在做着美梦。我有点儿口干,赤着脚下床,走到饮水机旁喝完了半杯纯净水。头又有一点儿晕,我摸着黑继续上床睡觉,上床之前还不忘拉严实了窗帘,让外面路灯的黄色光晕再也荡不进来。再次睡着之前,我心想,曼哈顿又喝多了,肯定是周芊送我回家的吧。

第二天是周日,我睡到自然醒。周芊已经发来了消息,说:我帮你叫好了早餐外卖。不久之后,门外有人敲门,我开了门接过外卖。我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准备吃早餐,晨曦洒落在客厅的餐桌上,折射出晶透的反光,我开始安逸地喝着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下午,总裁办秘书打电话给我,她给我反馈了我的出差情况,说:问题已经解决,很好呀!我说:好呀!她继续说:你出差一周,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辛苦了,建议休息几天,下周都可以不用来上班啦!我说:不用了,收尾的事件还有很多,我明天正常上班吧!这时,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工作是如此的美好,那种成就感,也犹如轻柔的微风轻轻掠过水面,在水面上荡漾起一朵朵小涟漪,让人永远难忘。

周一的早上,我准时出现在公司,周芊显得很诧异,她以为我应该在家休假呢。她对我微微一笑,说: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餐。我说:好的。吃饭的时候,周芊好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我,她在等我的那个和她确定恋爱关系的答案。午餐刚刚吃完,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下下周周日是你的30岁生日,必须回来吃饭,几家挚亲都已经约好了一起过来庆祝。我挺纳闷,我妈的这次变化。因为我家从来不请客办事儿,何况我妈之前也答应了我,我过生日她会和我爸一起来我工作的城市庆祝。我还想,在那个时候把周芊介绍给她们认识呢。老妈永远是儿子的逆鳞,我也只能答应她,我说:好的,知道了。

很巧,晚上,我那初中的老同学发来消息问我,说:大忙人,啥时候回来老家,钓个鱼,约个饭呀。我心想,确实好久没和老同学见面了,于是,回复他:好呀,我下下周六回去。他立刻发了消息过来:那就下下周六,下午钓鱼,晚上喝酒,我喊上张涛一起呀!张涛是我发小,我满口答应,回复他:好的。他回复我:不见不散。

时间溜得飞快,转眼间就已经到了下下周。周五临下班时,我刻意去找了周芊,告诉她这周末我要回趟老家,只讲了有老同学聚会,没有讲我生日庆祝的事。她开玩笑似地讲: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回去呀!我讲:下次吧!

我轻装上阵,开着自己的新车,开开心心地往家赶。真的好久没有回老家了,我把车内CD的声音开到最大,心情无限美好。车程不算远,总共2个多小时。经过T字形的梅林路口时,我刻意停车驻足了一会儿,感概自己青春已逝的同时,还在大运河边找了个偏僻点儿的角落拉了一泡尿,整个人无限轻松和自在。

04

我刚到老家,老同学就发来消息,说:大忙人,下午3点我去接你,然后直接去钓鱼,你啥也不需要准备。我说:好的。其实,我是有一点儿小兴奋的,因为高中之后,我就从来没有钓过鱼,但是那种下钩、上鱼、溜鱼的快感依然记忆犹新。

好久没见的老同学准时来接我,他明显已经发福,甚至开始“油腻”。我妈站在门口愤怒地对我说: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急忙催着老同学逃离。老同学驾驶着载有各种钓具的面包车,飞快地向梅林路口奔去。他说:张涛已经提前过去打窝了。我坐在副驾驶上偷看开车的老同学的侧脸,他也时不时地扭头看我一眼。我们相视而笑,一路无语。车窗外几乎没有风,四周的景色呈现出一种统一的色调,那是混合着柔软的蓝白色,清新怡人,异常美丽。

看到发小张涛,我们彼此都是非常开心。我们三人一起走到梅林路口背后的大运河边,一人一个钓箱一字排开,开始钓鱼。张涛的变化很大,我记得他之前可是一个小白脸,现在精瘦精瘦,眼圈发黑,脸色憔悴,一副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折磨着似的。见了我就掏出中华烟开始硬塞,一笑就露出了满嘴的黄牙,还有一股臭味随口飘了出来。

我们偶尔会上鱼,都是金黄色的大板鲫,鱼获不错。开心之余,我们聊起了各自初中毕业之后到现在的情况。我的情况很简单,事业还在拼命,爱情还没有到来。老同学初中时没有考上高中,技校毕业之后找了个同村的姑娘早早结婚,两个可爱女儿已经开始上小学,他自己在县城里跑短途运输。张涛的情况最特殊,也是最让我震惊的。他问我还记得比我们小一届的“校花”万小茜,她现在是他的老婆。我惊讶得差一点儿从钓箱跌入大运河。

张涛告诉我,初三时他就疯狂地爱上了万小茜,但是她那个时候根本不理他。他还听说她是有喜欢的人的,但是大家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至今仍是一个迷。张涛成绩一直很好,初三下半年时却一落千丈,他讲是为情所困,根本没有心思学习,满脑子都是万小茜的身影,简直到了魔怔的程度。中考他只考上了一个三流高中,他决定复读,表面理由是考的不好重来一次,其实是想陪着万小茜。

张涛在她必经的梅林路口等她,风雨无阻。他爱护着她,为她打架,为她失眠,为她疯狂,为她付出一切。中考了,张涛的分数刚刚可以上最好的县中,但是他没有去上,而是选择了那所二流的高中。他说服自己的父母,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上二流高中会轻松很多,而且那所学校为了吸引高分学生还会有六千元钱的奖励呢。其实,他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万小茜考到了那所二流高中。高中三年,他又守护了她三年。大学期间,他继续猛追她。功夫不负有心人,大三那一年,她和他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大学毕业之后,他们一起回到老家县城工作和结婚,并定居了下来。

原来,张涛为了爱情竟然可以“燃烧”得这么彻底呀!听完的那一瞬间,我瞪大了双眼,无比崇拜地看着他,嘴里还嘟囔着“牛逼”。

05

晚上,老同学找了一家农家乐一起喝酒,张涛没有来,老同学说他临时有事儿不来了。多年未见张涛,感情不深,我也没有太当回事儿,继续和老同学喝酒。今天喝的是白酒,在外面我从来没有喝过白酒。一会儿工夫,我们就干掉了一瓶白酒。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老同学满脸通红,当他摇摇晃晃地再去拿啤酒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喝多了。

我说:我们喝太快了,慢点儿喝,喝完这瓶啤酒就结束了。老同学说:好。喝酒的节奏突然变慢了下来,我就特别想问他点儿什么事情。我就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万小茜现在过的好吗?老同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把头靠近我,手搭着我的膝盖上用力按压,可能因为酒劲儿,接着他就开始侃侃而谈。他的第一句话就震惊到了我,让我头皮一阵发麻。他吐着酒气儿对我说:万小茜经常来问我你过的好吗?

老同学告诉我,张涛和万小茜刚结婚时,还挺恩爱。转折点的出现,是万小茜一直没有怀孕的动静。张涛他妈就非常着急,加之她性情急躁,时常会讲出一些“只是外表好看,实际上不中用”的伤人之言。还好她们不住在一起,没有给本就紧张的婆媳关系雪上加霜。夹在中间的张涛也是经常两头受气。时间一久,他也开始责备万小茜不能够给他家传宗接代。

我起身去厕所,中途看了一下手机,周芊发了条消息问我:在干嘛呢?我回复她:在喝酒。她发了个疑问的表情,我回了个笑脸的表情。

我从厕所回来,老同学又开了两瓶啤酒,他笑着说:不醉不归。然后,他接着告诉我,几年前,好好上班的张涛,突然被公司开除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班,从此过起了游手好闲的好日子。白天睡觉,晚上打牌,打麻将、炸金花、斗地主啥都会。输了钱,回到家,只要有一点儿不顺眼的地方或者事情,就打万小茜。张涛他妈去劝过,但她还是惯着自己儿子,习惯之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猛喝一杯啤酒,气愤得差点儿呛到自己。老同学说,他也问过万小茜为什么不离婚。可是,张涛不会同意的。因为张涛从初中起就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可谓是自己的一切。他的原话是这样讲的:我已为她燃烧成灰烬,下辈子应该她养我。

回到家,我就上床睡觉了。我梦见自己从地铁下了车,站名叫梅林路。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我惊恐万分地发现和我同行之人竟然没有跟着下车。我顺着地铁行驶的方向开始狂奔,我想追上、叫停它。我看到车厢内有个人逆着行驶的方向也在狂奔,最后一节地铁车厢快要消失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了那张映在玻璃窗户上的女生的脸,那是一张妩媚的脸,和十多年前在梅林路口偶遇的万小茜一模一样。

06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我昏昏沉沉地,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中午,我妈在县城最好的那家餐厅已经提前订了一张大桌子,那张桌子听说可以坐20个人。挚亲们陆续到齐,好久不见,大家都是有说有笑。虽然我是主角,但也帮着我妈忙碌地对接酒店的各项事宜。

等我忙完,大家都已落座,就等着我发话开席呢。开席之前要讲的话,我是提前准备好的。都说三十而立,但是没有成家就还是小孩子。我低着头、烫着脸,机械性地背完了开场词。听到大家的掌声,我才抬起头和大家点头微笑,以示感谢。环顾一圈,在我的右手边我看到了好久未见的堂妹,她的旁边坐着的人我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万小茜。她安静地坐在我堂妹身边,膝盖上搁着一个紫色的窄包,像一尊佛像那样安静,面容精致,却没有什么神采。我和她对视一眼,她羞涩地盯着我看,眼神充满期待。

我妈问我喝什么,我说喝白酒。我感觉她明显地一惊,我爸倒是以一种鼓励的眼神看了我一下。按照原计划,我下午会返城,喝了酒肯定今天就不走了。为我挡酒的我妈,明显地感觉到她内心的欢跃,还有一点儿活泼。堂妹和万小茜一起来敬我酒,堂妹说:哥,好久不见;万小茜也说:大忙人,好久不见。我猛一口干完了杯中的白酒,入口很辣,却似乎缺少了酒味儿。也许是好久不见,大家都喝得很开。吃完饭,堂妹来找我,说:下午没什么事儿,我和小茜去你家玩。我说:好的。

我们一起打车回的我家,我有一点儿头晕,我侧身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休息,一路无语。到家后,我妈忙着招待还没离开的挚亲们。我爸酒一多就想找人下象棋。让我吃惊的是,万小茜竟然能够陪我爸下象棋。我已经不能再忍了,拉着堂妹就进了我的房间,我疑惑地问她:为什么我过生日,万小茜竟然在?她反问我:你不知道吗?你不在的这些年,你妈生病了,是万小茜来帮忙的,她如果不方便就打电话喊我来;你爸无聊了,是万小茜来陪他的,她甚至专门去学会了下象棋。反正,你妈已经当她是亲闺女了,也就是你妹了,你过生日,她能不在吗?我明显地一愣,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心想,她有多少次被张涛家暴可能是因为我妈我爸呀!我又心想,昨晚喝酒张涛没来,是真的打牌去了没空,还是就不想和我喝酒,甚至害怕自己酒后吐真言。

挚亲们陆续离开,万小茜也准备离开,我说:我陪你走走呗。我们沿着梅林路,一路向前。她表情欢快,看得出情绪高昂。我反而有一点点忧郁,我尽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表露出来。她问我:你好吗?我说:好。我问她:你过得好吗?她说:还行。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梅林路口,那一瞬间,我的心开始滴血。等红绿灯时,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拥抱着她,我说:谢谢你。我清晰地感到她很紧张,她并没有回应我的拥抱,只是就那样保持静止不动,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我松开了她。几辆私家车从我们旁边快速通过。我送她到对面,说:你打车回去吧。她说:再见,我向前再走一点,过了路口好打车。她挎着窄包离去的背影有些摇曳,窄包好似一头身小力大的怪物,紧紧地拉着她走,窄包好像也被她死死地拖着,拖得支离破碎。

07

周一下午,我回城了。第二天,我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工作。几天没见周芊,她表现得更加热情和黏人,生怕我再次消失一样。连着几个晚上,她都要跟我回家,很晚了,她也赖在我客厅的沙发上就是不走,直到我表现出要生气了,她才不情愿地打车回了自己家。

上班时,我会开始走神。下班了,我会逃离周芊。到了周末,我还会驱车回去老家,约上老同学陪我去梅林路口钓鱼。我妈我爸面对我的这个改变,一度以为我生病了。我妈还偷偷跑来问我,说:儿子,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我不清楚我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好似又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开始觉醒,会不会还能燃烧起来,我更不可知。

几个月之后,天气预告说周末会有小雨。周四,老同学就开始喊我:周末回来钓鱼呀,下小雨,鱼获一定不会差。我说:好的。周六下午,我们准时出现在梅林路口大运河的钓点,撑起遮阳伞开始挡雨,钓箱一摆,红虫一串,开始愉快地拉小鱼和溜大鱼。周日下午,我们继续钓鱼。突然,天气开始变幻,前方的天空乌黑一片,好似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暴。包着一大包红虫的纸包也被风不小心吹入了大运河内,等我们发现,纸包已经划过水面漂远了,它随波逐流,和不平静的水面还发出轻柔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周芊妈。她告诉我:昨晚,周芊走了,她死在了自己的房间。根据警察的初步判断,她是忘记了关闭烧水的煤气炉子,中毒了。她后面讲的是啥,我一点儿都没有记住,只记住了周芊死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连招呼都没和老同学打,就撒开腿,冒着小雨直奔我家。我开上车,就直接回城了。

我也去了警局了解情况,警察说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但确实是由于煤气中毒身亡。我很想陪着周芊妈料理周芊的后事,但是她没有同意,因为我们毕竟还没有确定真正的恋爱关系,只是同事。事后,我去拜访了周芊妈,她还没有从痛苦之中走出来,我很想安慰她几句,但是我知道现在的任何语言对她而言都是无足轻重。我站在她家的客厅中间,看着柜子上摆放着的那张周芊的遗照,她满面春风地笑着。我的肠胃不自觉地开始绞着痛,那一刻,我痛苦万分、泪如雨下。我想,她曾真心为我“燃烧”过,是我辜负了她呀!

之后,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好多天。然后,开始如行尸走肉般生活和工作。老同学依然每周发消息喊我:回来钓鱼呀。或者发消息问我:这周回来钓鱼吗?我提不起一点点劲儿。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我主动发消息给老同学,说:这周会有小雨,我回去钓鱼。他说:老地方见。

08

我提前向总裁办请了一周的假,计划回老家待着。我收拾了很大一包衣物,开着车,慢悠悠地往家开。我沿着梅林路行驶,经过梅林路口时,开始变黄灯了,由于对面没车,我就猛踩了一脚油门,勇敢地冲了出去。一声巨响,我被加速左拐的一辆白色小车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后轮。我的车子开始急速转了大半个圆圈,车头高高翘起,面对大运河的方向,耷拉着悬挂在路口的护栏上。安全气囊的冲击震得我已经开始流鼻血,被安全带拉着的肩膀也隐隐作痛,眩晕感也随之袭来。我变得有点不清醒,恍惚中看到有人向我跑来,并且开始大喊,喊的什么我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到,因为随后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已经躺在了县城人民医院的病床上,旁边是眉头紧锁的我爸,和哭得稀里糊涂的我妈。医生说并无大碍,随时可以出院。我妈硬是逼着我多住了一个晚上,害怕我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情况发生。第二天,我就回了自己家。堂妹带着万小茜在门口迎接我,堂妹是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万小茜则是哭得一塌糊涂,她那梨花带雨的摸样搅得受伤的我也心神不宁。

夜晚来临时,我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我松开紧握的右手拳头时,原本放在我车上的那只貔貅挂件,此刻在我的掌心开始跳舞,我似乎无法牢牢抓住它。紧接着,我的牙齿也开始不停地颤抖。这是我疯狂后怕的表现。我睡意全无,长久的害怕之后,心神终于安定了下来。之前,在我体内那说不清道不明开始觉醒的东西,此刻,突然就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那不是一句我喜欢你,而是一句我爱你。既然大难不死,我也想“燃烧”,我要救下苦难之中的万小茜,为她“燃烧”一把。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问堂妹要了万小茜的电话号码。我打电话约她,说:下午我们在县中斜对面的咖啡馆见面,有事儿和你商量。她没有任何迟疑,说:好的。刚一见面,我就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是如此害怕离婚,却要漠视自己的痛苦呢?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我说:你听我说就行,你初二,我初三,其实我也喜欢你,只是我发现得好晚好晚。现在,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一切问题都由我来搞定,只要我们在一起。万小茜听得很认真,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声,她那期待的眼神也慢慢变成了坚定的眼神,还放着光芒。我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她早已经泪眼婆娑。

一年半之后,万小茜顺利离婚,她净身出户。我还给了张涛一笔不小的分手费。他不仅没有吵闹,还说他愿意放手,他说自己不是好人,已经不能给她带来幸福了,他祝福我们。我和万小茜领证的那天,天气很好,我们心情也很美。我妈说这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高兴得一直合不拢嘴。我没想到的是,我爸既然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流眼泪,也是他人生当中唯一的一次。

在老家,领证不算,办了酒席才算真正的结婚。张涛没有来喝酒,老同学反而带了一波初中同学要来闹洞房,被我劝回了。入洞房前,堂妹神秘兮兮地找到我,说:哥,我告诉你一个我嫂子的秘密,不过你要还我包给你的结婚红包。我满口答应,心想,你嫂子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堂妹你就等着被我打吧。她附着我的耳朵,轻声地说:哥,嫂子她不是不能生育,是她很早就上了节育环,她不想和张涛生娃,她一直爱着的都是你,她要给你生娃呀!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万小茜一直在为我“燃烧”呀!

洞房时刻,我们褪去彼此的衣物,相拥在一起。我说:我们生个娃吧。她说:好的,但是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想都取名叫做梅林。我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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