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天府之国。
此处气候宜人,物产富饶。
除草莓之外,当年开花当年结果,最早熟的水果,就是樱桃。
樱桃,四川话叫起来,要带儿化音,恩桃儿,恩ter,这语气间,既要显出樱桃本身的娇滴滴,又要蕴含本地人对樱桃的偏爱,不,说为溺爱也不为过。
最早的本地樱桃品种,酸中带甜,仅有熟透的,红得发黑的,可能没有酸味。
樱桃一般在春末夏初成熟,美味限定期限,前后不过两周左右。
樱桃成熟时期的气候,极为特殊。
清明之后,气温渐升,草长燕归巢,雨水渐丰,春雷轰轰。
这雨奇特,入夜酣睡时,骤然起风惊雷,大雨急下,哗啦啦,哗啦啦,好不畅快。
待天明,风雨雷电早已不见身影,甚至连路上也被吹干,仅有树枝草尖,挂着水珠。太阳出来,晴空万里。
夜间有雨,日间有阳光,温度正适宜,如此滋养,樱桃舒展开来,由深绿变为浅黄,黄色渐深,夹杂红晕,这红晕暴露在阳光下,羞涩致极,再有一夜,就该熟了,周身透亮通红,极其软糯,采摘时,若直捏果身,一不小心,就会身碎爆汁。
所以,樱桃采摘时,要捏着把,小串小串的采,不能直接捏果。
樱桃娇弱,长途运输、长时存储是不太现实的,所以非产地是很难享受这美味的。果实下树,从山间地头运至市场也是易受损伤的,所以,这春日间的第一口酸甜,最好的滋味是在树下。
所以一听说樱桃熟了,樱桃开采了,就约了好友,各自带上孩子,去樱桃基地采摘啦!
早期采摘,要选向阳的山坡,能采坡上的,就不采坡下的,这一棵树上的樱桃,所受的阳光浴也是不同的,最优质的必然是最向阳的枝头,而向阳的枝头也是最不易采摘的,须得两人合作,一人压枝一人采,好不欢乐。
不过,对于孩子,路边零食的诱惑总比树上的樱桃大,孩子在田间地头玩腻了,就催着下坡买糖,日头越来越晒,也就匆匆结束了采摘。
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与樱桃的种种。
樱桃虽然娇弱,但是樱桃树确实极易好栽种的,直接扦插即可,可能成活率不高,但有一种好办法,选一根横枝,挖一坨稀泥,搭在横枝上,用薄膜裹上,静待数月,裹泥处就会生出根,待根生出,锯下带根的枝条,解开薄膜,挖坑种入土中,即可成活,再待两三年,小树长大,就可挂果。
小时候就是用这样的方法,从亲戚家育了几颗樱桃树,种在果园地边,只记得我上初中时,那几棵樱桃树已长得极为高大,硕果累累。
初中已开始住校,待到周末回家,我就上树摘樱桃,母亲在树下接了,次日上集售卖,那时的物价低,一斤也就两块钱,母亲在售卖时总不忘叙家常,呀,还得等家里读书人回来了才摘得下来,才有得吃,我是不敢上树的,我摘不来,错过了这集,就没啦!
当然,樱桃味好,必然是独享不来的,鸟儿早就叽叽咋咋站了满树,专挑最大最红最甜的啄,所以,我回家,尽量地摘,摘不完的,也就留给它们了。
对于那几棵樱桃树,我是喜爱得不得了的。
不知何故,后来突然就被我爹砍了,没有商议,没有招呼,没有解释,等我知晓时,已经砍了。
问他为什么砍,用极其厌恶不耐烦的语气控诉说,留着有什么用,挡了果园其他果树的阳光,人吃的还没鸟吃的多。
彼时的我,真的无法明白,果园有一片山,樱桃树就那么三两棵,为什么就容不下,我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能事先跟我说一声,为什么不能至少留一棵,鸟是吃了,树就种在地里,也不需要你怎么管,鸟吃点又怎么了,又不是缺了鸟吃的这一点,就活不下去了。
这些问题仿佛永远不会被听见,仿佛永远不会得到心平气和的沟通,永远只有没有支会的暴戾和专政,孩子永远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我的不满和无奈,只能化作抽泣,一次次被压抑,在时间的长河中,独自化解。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砍樱桃树之前,还砍过板栗树,砍樱桃树之后,还卖过一条狗,卖给狗贩子做火锅,理由千奇百怪,不是嫌树挡阳光,就是嫌狗太能吃,剩饭剩菜给猪吃了能长膘,给狗吃了啥都不产,是亏本买卖。
仿佛我所钟爱的,不配拥有。
后来啊,我家就没有樱桃树了,我也很久没有摘过樱桃了。
上大学的时候,外省没有樱桃,每到春夏之交,就无比思念蜀地的酸甜。
有一个学长,唤我小丫头,看我心心念念想吃樱桃,曾经专门给我买过樱桃,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有车厘子,看那樱桃,把已经干枯,果子发黑发硬,一口下去,也是陌生的味道,当时的我,只执着于寻找记忆中的味道,没顾及其他,吃后只对学长说,樱桃不是这样的。彼时的我,又怎知,这车厘子应该是漂洋过海来的,价格也不菲,换做现在,我应该会说,哇哦,虽然跟我记忆中的樱桃味道不一样,但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樱桃,太美味了,谢谢你!年少无知,应该伤了学长的心吧。
相比于摘樱桃,也许我更想再种一棵属于我自己的樱桃树,前两年,我尝试过买树苗回老家,自然又是被一顿数落,树还没种下,就被抱怨,地里没有空位置啦!这边种不活的了!种出来你也吃不到一棵,你还抢得赢鸟?
最终如愿种死了。
我与老家的种种关联,也在无声无息中慢慢死去吧。
也买过几棵寄到队友老家乡下,是车厘子,树是种活了,果子也结的不少,快熟时,莫名就掉了。
是呀,毕竟种果树也是精细的活,光温水肥缺一不可,毕竟我离得远,终究是无法照顾了。
这城市,寸土寸金,有一个栖身之处已是不易,我的樱桃树,终究也只能是个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