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词呢，那么顺耳那么称心那么惬意。
如果去掉标点，“这边借你靠靠”，听上去就好像太轻快了。如果换个顺序，“借你靠靠，这边”，听上去就好像太随意了。总之无论怎么排列组合，所带的温度都不一样，也都不如他说的那句“这边，借你靠靠”。
还说自己的文笔不好呢，一点都不像。
“怎么了？”看着宛若被人定了身的落七，夜零不禁哑然失笑。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给她解开了穴道。落七这才反应了过来。
怦然，是心动的声音。茫然，是无措的模样。
“这，好像不太好吧？我们不是……还不是……所以不可以……”落七语竭词穷，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自己的顾虑，只好低下脑袋捏着耳垂不停地挠，没来由地想到了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
女生磕磕绊绊的话，似乎让男生的心跳停了一秒，然后又“扑通扑通”加快了速度。于是倏然明了。他轻轻揽过女生，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上：“现在，是了，可以的。”
现在，是了，可以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字。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就这样有力地闯进了落七的心底，骤然改变了两个人的关系。
倚着夜零，落七咬着唇，一动不动。她没想过夜零会跟她告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更别提是这般的告白了。太突然了。不过再细想想，好像也没那么突然。往常的种种都有迹可循。几度欲言，竟想不出如何措辞，只好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如雷的心跳开始渐渐让她全身微微颤抖，睡意烟消云散。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
比如，所有她看过的动漫，他都看过；两人喜欢的歌，多半都相同；出门来七狸街，两人都穿得和初次见面时一样，不约而同；在公交站台排队等车，两人都喜欢站在队尾，不谋而合；还有梨膏糖和七狸狸猫，都吸引了两个人……好巧。
比如，初次见面，他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喊她“小七”；学轮滑后每天晚上熄灯前都给她电话，只断过一次；发现她手上的伤，万分焦急；带她去后街喝鸡汤，帮她拆肉、打汤、烫菜、夹菜、添料、煮鸡蛋；在公交站台排队时护着她；带她来找七只狸猫；几分钟前，在她磕到脑袋前扶起她，准备借她肩膀靠；还有，现在的告白……好暖。
比如，初次见面前的自习课上她心神不宁，先到约定地点后又是庆幸又是失落；白天课上认错人，误以为他不理她时，心意难平；学姐的调侃被察觉后他没深究，她觉得逃过了一劫；初次教他站立他摔倒时她紧张，他学会滑行后想和他一起刷街，他不答应一起去工美学院时她难过；照片传给他时，很慌张；没接到例行电话时，会胡思乱想，甚至连梦里都是不安；接到他的解释后，满怀都是悸动和愧疚；他坐在她身边时，她的“坐车必睡”技能失效了；还有，她信他……好怪。
原来，真的不是无迹可寻。原来，那些不明不白的情绪都有缘由。原来，在他在意她的同时她也在在意着他。
最美不过，彼此心意相通。
坐了一会儿，落七实在挨不住了，便抬起头侧下脸，从微倾的角度看向男生，提议：“夜零，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言毕，收回不小心碰撞到一起变得炙热的视线，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迈去。
她喊他“夜零”。第一次，喊他“夜零”。第一次，称呼男生不加姓。好像夜零总能在她尚未察觉的境况下改变她的习惯，不知不觉，自然而然。距离，终是拉近了。夜零意识到这点后猛地一惊，只稍稍落后，很快就追了上去，还悄悄握住了落七左手的掌心。
一时之间，落七以为自己触了电，本能地晃了晃手，想抽离开去。不曾想，反倒被握得更紧了，丝毫动弹不得。再三试探，结果依旧。落七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以是作罢。
两人走进街边一处名为“农家小院”的小餐馆里，点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农家小炒肉，还有一份鲫鱼豆腐汤。两菜一汤，很是简单。
餐馆的碗不大，落七足足吃了五碗饭喝了三碗汤才填饱自己的肚子。同之前喝鸡汤的那回一样，夜零忙着给落七夹菜打汤，只吃了三份之一左右，剩下的，全被女生扫光了。
分鲫鱼时，夜零把白花花的鱼肚子和鱼脊背都去掉刺夹给落七。肚子上的鱼骨大，去刺很快，脊背两侧的刺也很少。其他部位就不同了，鱼骨小数量大，只能慢慢挑。相对刺少些的，夜零挑完了放落七碟子里。相对刺多些的，则留下自己吃。
一顿饭吃完出门，夜零再去牵落七的手，落七已然默默顺从了。心门逐渐被敲开。
“夜零，我们接下来去哪？”
“你想去哪？”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了……”
“那就再走回七狸桥吧。”
“啊？为什么？”
“去买……提拉米苏。”
落七殊觉赧然，自己早已全然忘了这趟旅程的初衷。而夜零，却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因着提拉米苏，他们不会顺路跑来七狸街。
返程路上，两人又将七只狸猫各拍了一遍。从山脚到民居，从民居到景点，一路由自然走向生活，又由生活走向商业。和来时的顺序正好相对，很奇妙。
走到氐土狸附近时，两人在一条岔路所通过去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家挂满了串串千纸鹤风铃和串串方形纸片的小店。店名，是“海角七号”。
靠近街道的玻璃橱窗上贴着各种颜色和各种样式的冰淇淋图案，还有一排醒目的红色中文大字“意大利冰淇淋”，和一排可爱的蓝色英文小字“ice-cream ”。橱窗的顶部，有着两排大小不一的银色圆圈随机排列组成的装饰画。橱窗的底部，是一张画着太阳与海，写着“海角七号”的巨大海报。
从远远发现到快要走过，落七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家店铺。她被店里的各种装饰元素绊住了腿脚，好奇店里头的冰淇淋会是什么样的味道。仲春的冰淇淋不似盛夏的，应该会有点冷，虽然盛夏的也很冷。盛夏的，很快就会被温度融掉的。
原本没留意的夜零倏然停下了，带着落七也停下了。他回头看了看，牵她进了店。
店主说，随意写。所有纸片上的字迹都是客人留下的。他们中，有的是写给自己，回想过往，或是珍惜当下，或是遥看未来；还有的是写给心中的那个人，无论过往、抑或当下、乃至未来。
夜零点了两份冰淇淋，一份抹茶的，一份香草的。接过店主递来的纸和笔，落七跟在端着冰淇淋的夜零身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抹茶味浓细腻，香草味淡清新。落七切了一半的抹茶球给夜零，夜零也切了一半的香草球给落七。
冰淇淋吃完时，两只千纸鹤也折好了。两人相视一笑，把千纸鹤挂在了同一根红绳上。红绳在吧台的正对面，离墙很近。两人还约定，十年后，如果这家店还在，就一起来拆千纸鹤。
走出“海角七号”，两个人直奔七狸桥南面的85ºC，寻找提拉米苏。幸运的是，最后一份被夜零拿到了手。他还一并捎了两杯喝的，一杯“浓情可可”，一杯“一颗柠檬茶”。可可是给落七的，柠檬茶是给他自己的。
“夜零，你知道我喜欢可可？！”
落七满脸好奇。她不爱茶，也不爱奶茶，但抹茶和可可却是例外。这个秘密只有许诺和任苒知道，她是从没和夜零说过的。
“秘密。”夜零眨了眨亮堂堂的双眼，喝了一大口柠檬茶。他想，小七一定是忘了她自己在白色情人节发布的第一条心情动态。
那条动态的内容似乎是什么体：“我爱抹茶、我爱巧克力、我爱浓情可可，因为我是小七。我爱炫轮、我爱暴走鞋、我爱轮滑舞蹈，因为我是小七。下雨的白色情人节没有下雪的情人节好。我要做一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原来小七是这样的小七，夜零发现了一片新大陆，默默记下了。再想评论的时候，动态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来很短的那条：“好想吃提拉米苏！”
“哎呀，什么秘密？快告诉我嘛！”
眼看夜零把视线投向远方仿佛掉进了某段回忆里，落七急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不停地抓挠着，直痒到心底里去。夜零弯弯嘴角，揉了揉落七的发顶，决定坚持到底：“不，这个先保密。等十年后拆千纸鹤的那天，再告诉你。”
“好吧……”落七鼓了鼓腮帮子，应下了。
“接下来怎么打算？”夜零拎着打包好的提拉米苏，问落七。
落七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回校。毕竟六点半，晚自习就开始了。
晚自习是希大独有的传统，所有大一的学生都必须参加。每周一、周二、周四、周日的晚上，六点半至八点五十。学校按照班级，在教学楼北楼划分了教室，一个专业每个学期固定使用一间教室。
落七的教室在二楼的西面，夜零的教室在二楼的东面，中间隔着长长的走廊。
“当心！”夜零一把拉回了走神的落七，跟前堪堪飞驰而过一辆电瓶车。
“谢啦！”落七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夜零牵到了公交站台上。站定等待的时候，他们身旁出现了一对母子。
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带着深黄色的毛线帽，一直摇着母亲的手臂要她讲七狸街的故事。母亲套着长风衣，满脸严肃地让小男孩不要闹，且反复向他解释，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故事。孩子不依不饶，继续缠着。
落七一时兴起，征求了夜零以及孩子母亲的同意，趁着等车的间隙，眉飞色舞地给孩子讲了一通：“故事发生在楚弘帝私访江南的时候。那时的希城还不叫希城，叫希州，是松陵皇后的故乡。而松陵皇后，则是楚弘帝一生唯一的挚爱。一行人到达希州的时候，正值下元节，一个水官解厄的日子。”
“阿姨……”停顿的间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但随后又被声音的母亲制止了“喊姐姐，不是阿姨，有什么问题等姐姐讲完了再问”。
小男孩点点头，没放弃：“阿姨，我就问一个，水官解厄是什么意思呀？”
落七笑了，孩子还小，不知道该叫姐姐还是阿姨，也藏不住问题：“水官就是水神，住在水里的神仙。解厄就是解救危难，当人们遇上危险和困难的时候，他来帮助人们……”
“哇！那水官就是大英雄咯！就跟美猴王孙悟空一样！”
“呃……也可以这么讲，但水官和孙悟空不一样。”
“就是和孙悟空一样嘛！就是就是！”小男孩忽地固执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快哭了。
落七慌了，小男孩的母亲紧锁住眉头，准备去把孩子拖开。一直在旁边的夜零暗自握了握落七的手，摇摇头，让她别担心。他再次征求了孩子母亲的意见。然后松开落七，蹲了下去，声线很柔和：“孙悟空是大英雄对不对？”
“对！”
“水官也是大英雄对不对？”
“对！”
“那楚弘帝和松陵皇后呢？”
“嗯……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听听他们的故事，看看他们是不是大英雄？”
“嗯……想！”
“那让姐姐继续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
“姐姐会尽量讲简单一些，如果再遇到听不懂的词，先记下来，不去打断姐姐。故事讲完了再问可以吗？”
“嗯……如果我忘记了呢？”
“那就说明目前它对你来讲还不够重要，或者说，在听故事的过程中你已经慢慢理解了。我相信，如果故事全部听完了，你不懂的词会很少。”
“真的吗？”
“真的。”
小男孩听完表示肯定的两个字，点点头，看上去相信了夜零的话。他惦记着故事里的大英雄，拽了拽落七的衣摆，央她继续讲。落七和孩子的母亲都舒了一口气。
看来，夜零说他会带孩子，是真的。
收到夜零的暗示，落七开始接着往下讲故事了，不时还往里头添些解释。只是，尽管她努力告诉自己要讲简单一些，一开口，还是变难了。
“希州的下元节很是隆重。白天，家家户户都会在院门口竖上高高的天杆，杆上挂上写着‘天地水府’、‘风调雨顺’、‘消灾降福’等字样的杏黄色旗帜。晚上，杆顶再挂上三盏天灯，一家人做些团子，来祭祀天官、地官和水官。
松陵皇后能文善武，写文很厉害，武功也厉害。出嫁前，也就是嫁给楚弘帝之前，她的娘家夏侯府府中，挂旗帜、挂天灯的活都是她在忙乎。这次，难得回趟娘家，她准备再挂一回旗帜。
清晨，风不大，阳光也不热。松陵皇后换上一身劲装，绑住上衣的袖口和下衣的裤脚，轻巧上阵。疾走、点杆、走杆，到达顶端之时，左腿盘住杆身，左手攥紧杆顶，右腿稳在空中，右手则散开旗帜。
正当她准备将旗帜挂上杆顶之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皇后猝不及防，仅靠着本能徒手接住了箭身。手心，微微划出一道口子。而后，她没稳住重心，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跌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楚弘帝一跃而起，在空中接住了皇后。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两颗心都安定了下来。旗帜落地的瞬间，两人也平安落地了。
看到皇后手心的血线，楚弘帝越发怒不可遏，立刻宣来廷尉木易，令他彻查此事。廷尉是掌管司法的最高官吏。
两日后，木易来报，一切均是皇后的舅父所为。他想除掉松陵皇后，让自己的女儿接替她成为当今的皇后，借以一步好登天、谋权或篡位。毕竟楚弘帝登基的第一天就颁布了一条新规，要求举国上下，全部实行一夫一妻制。所以只要松陵皇后还在，舅父就永得不到机会。
跟在木易之后来报的，是太常浩星。太常是掌管宗庙礼仪的官吏。浩星说，在灵虎山以东，有一条长河绵延九里，形如卧龙。他担心这儿会出真龙天子，与楚弘帝夺争江山。
楚弘帝思忖了一番，便让浩星带人造了九座石桥和七只青石狸猫，一起守在河边。因为传说，七狸有千斤巨锁之功，能永久牢固地锁住龙身。这样一来，楚弘帝的江山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据说，后来，那位舅父再也没敢逾越任何一步。七狸街也是由此而来的。”
“哇！楚弘帝真聪明！他太厉害了！我要向他学习！”小小的脑袋认真地昂着，满满都是钦佩和激动，他被楚弘帝吸引住了，坚持到结束才发出了这声感叹。果真如哥哥所说，姐姐讲的故事里有一些当时他不懂的词，但继续往后听，大致的意思也就明白了。他提了几个记住的成语，都得到了详细的解答。
夜零在一旁看着，连眉梢上都沾染着喜悦。
末了，落七对小男孩说：“加油！你也会像楚弘帝一样棒的！”
“嗯嗯！我会的！谢谢姐姐！”
孩子的话音刚落，522就进站了。落七急急摆手和他说了声“不客气”，转身赶上了车。夜零则紧跟其后，连投了四枚硬币。
这一路，落七是睡着打发时间的。夜零则依旧是听着歌度过的。
回到学校，夜零把落七送回她的宿舍楼下，提拉米苏也递给了她。他让她回去抓紧吃掉再去北楼晚自习，反正时间还很宽裕。落七听完喜笑颜开，心里鼓鼓胀胀的，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似的。
临别前，夜零用手里的柠檬茶茶杯碰了碰落七的侧脸，再次确认了一遍：“小七，你是我的。”
“嗯。”落七的回答如若细丝，几不可闻，双耳处一片通红。她垂下头，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这样的落七，突然让夜零想到了一个词——“我见犹怜”。而后，他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
落七绝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既没有闭月羞花之相貌，也没有沉鱼落雁之容颜。只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显得有些玲珑罢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杵了一会儿，还是落七没忍住先开口：“夜零，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宿舍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拜拜！”
言毕，她悄悄抬眼瞄了一回，而夜零，正眉欢眼笑地盯着她。落七闪躲着又低下头，绞起了衣角。传入耳边的，是夜零低低的磁音：“可以抱一下吗？小七？”
抬头，夜零专注的眼神直直地投过来，照得她不由得点了点头。而下一秒，她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了。
须臾，周遭只剩下了两人加速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