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儿飞
春雨稀里哗啦的,连着三天了。老天像是早就备下了油锅,不倒出个底朝天,万不可罢休的。
“这要是搁以前,咱老百姓开春就遇着这样的雨天,眼睛还不得乐开花?”刘老汉拍拍腿,一到阴雨天,膝盖就犯疼。
“可不是,一年就盼着个风调雨顺。”李三叼起一支烟,含在嘴里半天,一时忘了打火。
眼下,年轻人大都进城谋发展,顶好的田地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李三和刘老汉搭着话,眼睛却出了神。这两天,儿子打了三次电话了,让他去北京,杂货铺里缺人手,他可以早晚帮看着点儿,若心里想落个清净,也可以由着性儿到处逛逛。儿子说了,只要肯在那待着,咋个活法都行,儿子媳妇没个说二话的。
“儿子孝顺呐!”李三自个言语着,眼前掠过前年在儿子那里照看小店时,因为不识字而闹出的那些尴尬事,没少给孩子添堵。
刘老汉还在捶腿,先是绕着圈的捶,然后便横一下竖一下的敲着,也没仔细留意李三的话。
俩人习惯了这样。有话聊话儿,没事也能相坐着耗上老半天。
李三终是点着了烟,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弥漫,缓缓显出一个弧度,忽地四散开去。这时候,刘老汉抚着膝盖缓缓地从椅子上挪腾下来,仰脸看着院子里倾斜的雨线,一阵风吹过,雨线交织在一起,起哄般的往一个方向压去。
“要真去了,先把你这烟袋子撂到村后大坑里!”刘老汉严肃里带笑,自己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城里可不允这个!”
李三苦笑,“真是没法儿,戒不掉,离了它心里就空落得慌。”
刘老汉和李三的老伴在几年前先后去世,孩子们也不在跟前,两个大老爷们有事没事的便聚在一起打发日子。
这时候,汽笛声由远及近,在院外停住了。
“是大飞!”刘老汉一阵激动,很肯定的说,“是俺儿回来了!”一边说着,一头冲进雨中,也没顾上打伞。
果然是大飞!
大飞高高的额头,宽宽的脊梁,和刘老汉年轻时候一样敦实。他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搬出一个塑料大箱子,两手托着冲进大门,跟刘老汉迎个正着,雨水打湿了头发,模糊了眼睛,扭脸往肩膀上蹭掉些水花,命令老爹快点回屋,这么大雨,淋坏了身子少不了一场大病!他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直直地穿过院子,走到刘老汉的屋里。
刘老汉很听话,乖乖地随着儿子返回屋子里。
箱子已经被儿子打开了,里面被韭菜,莴笋,蒜苗等新鲜蔬菜以及米面油等塞得慢慢腾腾的。
“爸,我瞧着这天连着下雨,您这生活多有不便利了,丽娟让我给您拾掇这些个东西送来。”大飞扬起胳膊摸了一把脸。
“嗨!别竟给我操心!再下几天雨,也饿不着我啊!”刘老汉嘿嘿笑着,李三也跟着笑,接下刘老汉的话继续说,“就是,就是!我们自个儿种的菜哪里吃得完呢!”
“有三叔在这,我爸才解闷哩!不然我非接他去城里跟我住一起不可,毕竟快七十岁的人了,瞧着总让人不放心!”大飞坐在板凳上,说得一脸诚恳。
“你们尽管忙自己的!”刘老汉说,“我身上没毛病,别瞎操这个心!你和丽娟一天到晚给人刷墙也辛苦得很呐!”
大飞嘿嘿一笑,一张黑而亮的脸庞经了雨水的洗刷,很干净。
“别老惦着你爸!他好着呢!”李三说,“你们年轻人忙!趁天没黑早点回去!俺家勇子也是忙。能在城里安个家不容易,咱得珍惜!”
李三说得在理,大飞也没敢太耽误,唠点家常便走了。
外面的雨丝粉条儿似的,越来越小了。
瞧着天真就要全黑了,刘老汉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反复想过,孩子的家,我不能去。就那么点地儿,去了只会添乱。孩子也不容易!”
“我也这么寻思,但是俺儿也是不放心我。”李三说着,把烟拿到手里,又放回去了。
“这么着,等天放晴了,咱去村东头几亩田里看看,量着咱哥俩的力气种庄稼,一是能自足,另外也不敢把那好土地荒着。我这边院子大,你搬来住,咱哥俩相互有个照应。孩子们在外也安心些。”刘老汉抬眼望着李三,满眼期待。
“好,好咧!明个给孩子们挂电话,说说这事,一准都高兴!”李三乐了,嗓门也变大了。
这时候,李三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他孙子小虫唱的歌谣——《虫儿飞》。接通了电话,是小虫想爷爷了,告诉爷爷一个好消息。他们幼儿园举行活动,他在舞台上唱了一首《虫儿飞》,大家都说好听哪!一边说着,小家伙在电话的那一头自顾自的亮开了嗓子: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歌声由屋内飘到院子里,俩人一起抬头看天,雨越来越小了,西天一片红亮。或许,这是一个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