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布杉比他淡然得多了,如实答道:“看书。”
“你干嘛要在这里看书,没看到我在这里睡觉吗?”
“有灯。”灰布杉看起来深受文言影响,当然也许是受电报影响,惜字如金。
“有病啊你!有灯你干嘛要靠在我身上!”
“靠墙太冷了。”灰布杉终于突破了字数限制,但依旧简短的像电报,但也是一大突破,进步总是一点一滴累积出来的,而且机械化的语言总是能完整简洁说明理由还极具说服力。
“有病啊!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别人在睡觉,你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就靠了过来,这可是我们先占的地儿啊,你有没有点道德啊!”阿福紧紧认定他是一个病人这一事实,这是经过之前与现在的观察的来的,足以可见阿福在行医问诊方面的天才,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阿福一望便可作出有病诊断,实在高超,完胜扁鹊,直追其长兄,将病症发现于摇篮之中。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灰布杉一字一顿,摇头晃脑文绉绉道,“古人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岂能说是你占的且就归于你了?笑话!”
此时阿力已被争吵惊醒,在一旁基本明白了大致情况后——不明白也一样,就像他不明白随着私有制的确立所发生的一切一样——借着身体的姿势——他和阿福都双腿伸直背靠在墙上,阿福在争吵时为了与灰布杉对峙,侧过身去背离墙直视灰布杉,阿力一只手盖住墙,一只手按住地板,一脚从阿福和墙壁中间一蹬,灰布杉立马就倒在了地上,好一招太极的借力打力。
灰布杉的理论是没有错的,只是用错了时间,这哪里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代啊,经书上所记载的黄纸白字是早就写上去了,而生物进化论明显对非生物的古代经典无法适用,而古代经典之类的特点便是一脉相承——顽固不化,冥顽不灵,死不悔改,所载的是那样,便就那样了,也就只能那样了。但无奈时间这类东西又与另外的东西不同,那是一个懂得化妆懂得勾人的半老徐娘,人都跟着它跑了,不再搭理先前的人儿,况且古代造纸质量又岂有王八壳一样经得起岁月的冲洗,一洗字就散了,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就连鬼这样的书法大家也认不出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桃符,所以就更没人搭理了,这便知得让它更加幽怨,像一个八十五岁坐在阳台角落面无表情晒着三月份阳光一点道理不讲的老太婆,所以溥天之下,皆非王土,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方唱罢他登台,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你干嘛踢我!”灰布杉也许看即将担当大任——所有的成功者们在成功之前定有些励志故事来供后来者们膜拜宣扬,并在受诘责时回击,也就是说凡事没有励志故事的都不是成功人士,凡事不是自由家贫,父母双亡,饱受摧残,勤奋自习,演习兵法,钻研物理,测量月球轨道,生擒四十大盗和五鼠的,皆不是成功人士。这是成功人士们的格式化标准规格——而灰布杉今晚屡经肉体上的折磨,想必定是迈出了成功的坚实一步,灵魂即将得到升华。
可惜阿力不知这些事情,没好气的说道:“你吵什么吵,大半夜的,烦不烦人啊!”
灰布杉挺好,本想怒骂回击,努力摆出一副燕人张翼德的睁圆环眼之势,无奈硬件条件不允许,见对方又有人数上的优势,加上今晚筋骨磨得有点多了,天再降天大的哪怕是拯救世界的大任也不能再磨了,再磨就成水生生物了,终于学会一脸委屈道:“这不是我要吵的,我本来也没想吵。”
阿福忘记刚已经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那干嘛要靠在我身上?”
灰布杉估计是被阿力刚才那一脚上得不轻,再加上以防万一,怕待会若是语不投机再飞一脚鸡飞蛋打,便一直倒在地上,不敢惜字,解释道:“我最近胃有点受凉,靠在墙上不太好受,背也不能靠在硬地上。”看来灰布杉此生已是饱经磨练。
阿福和阿力已没有初时的怒气了,这是他们本就不习惯的事情,就像潮汐终不能习惯陆地的干涸一样。对于灰布杉的解释反倒开始同情起来,觉得这人真是可怜,一身是病——刨去手刨去脚在砍掉头,刚好剩一个身体——都不能像他们一样随便往哪里一躺就能睡觉的方便,他们自觉自己的缺点和劣势,所以凡事他们能做的别人不能够做的,他们便觉得那人比自己还悲惨,值得同情。
阿力起身伸手扶起灰布杉,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灰布杉一脸诚惶诚恐,生怕这是行刑前的关怀,像摆正沙袋把自己摆正了好实施打击。事情很多时候都不是按照人们自己的意愿和想法而发展的,这便是人的一厢情愿的无知的猜测了,事情虽然很多时候都不是按自己所想的而发展,只是发展的方法不同罢了,终究会保证给出一个想要的结果,只是呈现的手法不同罢了。人们总是等不到结果就妄下断言,带着傲慢与偏见去否定迁怒于不同感情色彩的相同结果。阿力为之前的冲动深感歉意,见灰布杉的衣服久拍不净,拍得急了一个巴掌往腰间蓄力一打,只听得一只妖精似的花斑小母猫迈着炫耀的小步走过却突然被一只灰色的癞皮猫踩了一脚保养良好的尾巴一样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