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父母与子女，究竟什么才是理想的关系？作为子女，究竟应该如何与父母相处？对有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寻常事，但对我来说，却如谜一般难解。
我与父亲之间，自大三开始，已经整整七年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就连在家，说的话也不多。不是因为我冷漠，而是因为彼此之间火药味太浓，一不小心，就容易擦枪走火。没想到，打破这七年冷漠的契机，竟是因为父亲新买的手机丢了。而他，与弟弟之间，嫌隙也越来越大，无人求助之下，只好让母亲打电话给我。那一瞬间，我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悲凉：小时候那无所不能的爸爸，那个强壮有力的爸爸，竟然也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刻。
电话里，父亲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他对手机的要求：便宜，好用。我也知道，这是因为这次他丢掉的手机，将近一千块钱。一千块钱，这对一个农民来说，心疼得很。除此以外，他说得更多的是对我的关心，劝我别太拼命，有时间好好休息，让脑子放松放松。也是，我已经好久没有一个完整的周末了。
在我眼里，他既是一个可敬的父亲，又是一个可恨的父亲。他脾气火爆，急躁，做事不讲方法，只会使蛮力；从不听别人劝告，是一个固执的死脑筋。从小对我和弟弟就非常严格，学习上一有退步，便会暴力相向，但是却也非常疼爱我们。小时候，他总是在外面跑生意，回家的时间不多。但是只要他一回家，便会抱着我和弟弟，不是逗我们笑，就是给我们举高高，亦或是给我们当大马骑。他也很少空着手回家。每次他回到家，总会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变出一堆农村里平时很难见到的零食、水果，或者是时新的衣服。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一年夏天他给我们买了好几斤稀罕的荔枝，那时候我才四岁，吃东西不知道节制。等母亲哄好弟弟睡觉以后才发现我已经吃了很多了。结果当晚我就开始上火流鼻血，让父母忙活了一整晚。从此以后，每每看到荔枝，虽然心痒痒，但还是望而却步了。
小时候，他总觉得我有音乐天赋，曾一心想挖掘我的音乐才能。他曾连续三次给我买了高价的电子琴，可惜都被不懂事的我摆弄了一阵后就拆了。他还想给我买第四个，被母亲及时阻止了。他这才真正发现我的兴趣其实不在音乐上，从而打消了让我学琴的念头。
上了小学以后，我开始喜欢画画。每天一做完作业后就开始涂涂画画。一次美术课上，老师夸我花画的不错，这更是让我欣喜万分。到家后，一吃完晚饭就又开始画，总想画得更好。老爸看见后，坐我身边还不时给我指导，父女二人一直画到晚上十点左右才结束。
小学毕业后，父亲为了让我和弟弟接受更好地教育，没有像其他村里的家长一样选择镇上的中学，而是帮我们到市里的中学报了名。去市里的中学，意味着要交一笔不菲的借读费，而且每个周末都需要父母接送。炎炎夏日，他放下手里的生意，每天一大早出门，天黑才回来，收集了市里各个中学的资料和招生的简章。回家后，就和母亲权衡、商量。所幸，有一家中学不仅可以提供住宿，而且在看见我的“三好学生”奖状以及奥数比赛成绩后，愿意减去一大半的借读费。父亲很开心，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就给我报了名。可是想要进入这个学校，也并非这么容易，入学考试就是一道坎。想着要和城市里的孩子们一起竞争，我心里很忐忑。考场外，手紧张得发抖。父亲一直安慰我，时不时地拍背抚慰我，流露出平时难得的温柔一面。还好，最终入学考试考得还不错，三百人中考得前三十。顺利入学了。
此后，回家的时间就只有周末了。每到周末父亲必定会买上一堆好菜迎接我和弟弟；有时候我们没法回家，他就送上水果和菜来学校看我们。在金钱上，很少做限制，总是尽量满足我们的需求。小时候，堂姐总是很羡慕我爸愿意花很多钱买课外书。对于教育，他真的非常重视。可能也是因为他自己年轻时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吧。记得他曾和我们提起过，当年他是村里的劳动能手，在培植菌菇这一方面特别厉害。有一个农学院的老教授曾想聘他为助手，可是只有初中学历的他还是落选了。所以他对我和弟弟的要求就是一定要上大学。也正因为如此，当年弟弟选择读大专的时候，他暴跳如雷，觉得大专没有前途。所幸，弟弟毕业后进入国企，有了一份稳定、薪水不错的工作，他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但是另一个方面的他，简直可以称之为恶魔。他蛮横、不讲理，喜欢动手打人。不仅打我和弟弟，还会动手打母亲。五岁的时候，我曾亲眼看着母亲被他逼得喝下农药自杀，倒在家门口不省人事。还好周遭的邻居七手八脚地及时把母亲送往医院，捡回了一条命。六岁的时候，他因为一件小事和母亲大动肝火，把母亲打得晕了过去。那时候，我很害怕，可是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我担心母亲死了，一直在她耳边大声叫她，不停地摇她。最后母亲醒了过来，看看我和弟弟，收拾了几件衣物就离家出走了。母亲离开的那几天里，弟弟一直哭着要妈妈，我也才六岁，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弟弟，只好骗他说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实在安慰不了，就和他一起哭。饿了，也没有人给我们做饭。我和弟弟只好喝水、吃花生。到半夜，父亲才回来。他根本没有时间管我们。但几天后，母亲竟然回来了。也许是因为她明白她一走，年幼的我和弟弟日子将会是如何的艰难。而后，这种吵架、打架伴随着我们一起长大。对我而言，温馨的家庭是一种奢望。前年，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我还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写的日记，里面充满了对父亲的恨和诅咒。
对母亲而言，从那以后，忍就是她的人生信条了吧，因为无论父亲的言行多么无理，她都默默承受了下来。为我和弟弟，这个家，付出了太多。长大后，我曾多次劝她和父亲离婚，因为我和弟弟都已成年，心智也都已经成熟，我也不愿意再看我母亲为我们继续牺牲下去。可是她也始终没有鼓起勇气离婚。不过，少年夫妻老来伴，随着年岁的渐长，父亲的脾气开始收敛了一些，和母亲吵架、动手的次数也少了一大半。偶尔也就是吵吵嘴而已了。也是，二人相伴了大半生，也该懂得客气了。
我和弟弟，被他打的次数也是不尽其数。小孩子淘气，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我和弟弟算不上那么调皮，在邻居眼里，我们是乖孩子。可我的父亲不同，可能也是因为他并不懂如何教育孩子，所以我们有一点不听话，他就觉得难以忍受，总想用呵斥或者武力驯服我们。最严重的一次，他真的差点把弟弟打死了。还好母亲拼命守护弟弟，没有酿成惨剧。像那种皮带抽，打屁股等等，算是家常便饭饭了吧。长大后，
至于我和父亲之间，何时裂痕变得那么深，我也印象模糊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道裂痕，并不是一天，一个月，一年就能形成的，它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它是每一次他打我和弟弟或者妈妈的集合。小时候的我，没有能力走出那个家，没有能力摆脱那种环境，现在我已经有了独立的能力，就再也不愿意受那种痛苦了。
不过，父母和子女之间，又怎么可能会是永远的敌人？心底的亲情，加之时间的流转，也许会抚平过往的伤痛。而那份爱，兜兜转转，即使懂得迟了，也是不会缺席的。只是那份伤痕累累的爱，还能痊愈如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