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春雨贵如油”!
这句话一定是出于北方人之口吧!南方人恐怕是很少会觉得春雨很“贵”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缺春雨呀!在南方十八年,只觉年年春雨绵绵,到处湿哒哒、黏糊糊的,令人好不生厌。
“上周洗的衣服还没干呢,再下就没衣服穿啦”,那时经常能听到类似这样对“连月不开”的霏霏淫雨的抱怨。
虽然那时也会捧着本诗集,为“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诗句暗自神伤,甚或滴下几点眼泪,但到底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毕竟当时既没有离别之痛,也无相思之苦。
来北方后,雨少了。
不仅是“春雨”贵如油,夏雨、秋雨、冬雨,都贵如油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北方的雨,颇有点可遇不可求的意味,这也让人添了几分对雨的期待。
寒假回家前在北京看《无问西东》,其中有一个场景是雨点打在教室的铁皮屋顶上,撞击声太大而至于无法正常上课,老教授在黑板上写下“静坐听雨”四字,真是令我心驰神往。联大校区在昆明和蒙自两地,都多雨。钱穆先生在他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中回忆在联大蒙自校区的生活时,写下了这么一件趣事:“出学校去湖上,先经一堤,堤上一门,有一横匾,题‘秋至杨生’四字。初不解其意,后乃知入门一路两旁皆种杨柳,雨季过,即交秋令,杨柳皆发芽,绿条成荫,更为湖光生色。柳皆春生,惟此独秋生也。”八十年代,西南联大的老学生汪曾祺在回忆联大时,特别写了一篇《昆明的雨》,在文章最后,他深情感叹“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又何尝不想念江南的雨呢?
所谓“杏花春雨江南”,没有春雨,江南也不成其江南了。南方的春雨,是潮湿到你骨子里的,正如余光中写的:“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
郁达夫说南方的秋天“不够味”,是否如此暂且不论,不过,我觉得北方的春雨倒的确是不够味的,一把伞就把它隔绝了,进不到人的身体里。南方一场春雨后,雨气迷幻而朦胧,用鼻子嗅嗅,清清爽爽,还有一点淡淡的新发芽的草木的气息,是生命与活力的气息,是江南春雨的气息。
春雨不但可嗅,更可听。听雨,已快成为历史了。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能叫听雨吗?那是噪声!听雨,自然是要到江南水乡传统的砖瓦房听。雨点打在瓦片上,时轻、时重,时缓、时急,自然合成一曲清脆的协奏曲。小时候住过那种一个家族聚居的有天井的老房子,天井在中间,四边屋檐上的雨水都滴到天井中,因为不同朝向的屋檐受雨量不同,故滴落的雨点或长、或短,或大、或小。我们便从家中拿出一个桶来装水,看谁的先装满。这样往往搞得一身湿淋淋的,自然是免不了被家长训斥一顿,但我们还是乐不可支。
现在早已搬出故居,住进了现代化楼层中,那听雨、玩雨的快乐,也随着童年一并消逝了。
离开家乡,不免会变得多愁善感,尤其是去到一个和家乡气候差别较大的地方。正所谓睹物思人、睹物思乡,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不免想起了家乡赣南的雨,还有和雨有关的那些人。
我想念江南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