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2_“很高兴遇见你”
1.
我跟着青川一起下了楼,沿着来时的街再往里走,在一颗高大的桑葚树下穿过后(地面上还有往年掉到地上的桑葚留下深紫色),进到一个铁门里(“这就是我们学校后门了。”青川说),旁边还能看到几间平房。进到校园后又经过几排平房(看门上铭牌是研究生公寓)和一个建筑工地,好多建材散放在一片泛绿的草地上。拐过几个弯儿后,我们来到一座教学楼的一层,一个三面都是玻璃的长厅,在里面的长凳上坐下;青川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他的同学,我则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到这里,环境比刚进来时看到的精致了不少,通过贴着学校的名字和标志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绿意盎然的草坪、石板路和几颗高大的松树;对面一侧玻璃窗里——像个橱窗展台——放着一辆旧马车和一块很大的长方形石头,上面刻着季羡林题词的(应该是)校训;玻璃厅里面摆着一排易拉宝海报和两块能移动的木板,上面也贴满了海报,内容大都是讲座、校方活动或是学生演出。大概因为是周末,学校显得空荡荡的,零星有几个人从玻璃厅穿过,剩下的就只有我和青川两个及一个保安(后来还来了两个女生,在长厅的另一头,也像是在等人);那个保安坐在阳光照到的地方,把头抵在前面的桌子上,戴着耳机埋头全神贯注的看放在桌洞里的手机上的电视剧,桌上还放着一个对讲机和一个登记薄。
四月本是个多风的季节,那天也刮着懒洋洋的风,穿过敞开的门吹进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倒是有两个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易拉宝,被风一吹直接倒了。对面其中的一个女孩兴致冲冲跑过去把易拉宝扶起来。
“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青川突然开口说。
“做哪个?”
“把那个扶起来。”青川用下巴指了指前面。
“哦——”
“总之——务实也罢、自私也罢——我只做对自己有益的事。我无意做道德高尚的人、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可不要误解我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大致上,我会遵守多数的规范——这更像是为了方便而不是基于寻常所说的道德……”
“倒是能理解。”正说着,那个刚被扶起的易拉宝又被吹倒了,那个女生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该不该再去扶。
“这是我价值观所在,即我相信每个人把自己管好比老是想着帮别人能让这个世界更美好——有多少坏事是一厢情愿和非理性的好心办成的——要我说啊,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美德。”
“有道理。”我点头。这时那两个女生等到了另一个男生,一起往外走的时候,那个女生又一次扶起了易拉宝,然后赶紧走了出去。
“不过,也总得有这样的人存在,世界才算完整吧。”我没想太多的说。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青川的同学陆续到齐,五六个人的样子(有一位女生);除了其中一个留长发并用发箍卡着的男生外,其他人都还算正常;他们还带来一堆设备、器材,多数我都没见过,更不知道作何用处。我和青川一起帮忙,分几趟把这些东西运到教学楼里的一间自习室外的走廊里。
那是间非常小的自习室,桌椅像高中时的那样可以随意搬开。他们先是在教室前清出一块空地,铺上一段钢制轨道,用小三角形木块卡在不稳的地方;随后在其上放上一个带滑轮、与轨道齐宽的钢板,青川把三脚架放到钢板上,并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换上镜头按在三脚架上;接着就是最后一排的两张桌上摆了一堆书(从一个带来的蛇皮袋里拿出来的),最上面几本是高中课本;在这期间,有两个——一男一女——穿着高中校服进来在旁边等着(比其他人的确要好看些),跟旁边的人聊天。在完成上面的准备后,两人坐到有书的两张桌子前,其他人则把窗帘拉上,用一个按在架子上的灯照明,灯前面还有一个暖黄色的过滤布;给灯供电的是刚才见到的几个小箱子,好几根电线则用胶带固定在地面上;还有人拿着银箔一样的东西在侧面给演员添加反光。在能帮忙的地方,我简单的帮一下,而更多时间是坐在教室前面的桌子上——不碍事也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着它们忙:拿皮尺测量演员到相机的长度、用一个比手机大一些的黑色的东西测光、举着很长的杆录音之类,还有一个大概是导演的人,来回指挥着。
刚开始时我还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随后就有些厌倦了。只好换了一个玩法:看一个人的举止和言谈,给他们的性格做个简单的归类。偶尔有人过来跟我搭话,我就说是青川的朋友,外校的,他们听后一般都变得很热情,并且更大声的说一些我不太懂的专业术语——如果我是个女生恐怕情况更严重。
开拍后(嗯,像在网上看到的那样有人打板),情况比我以为的要麻烦很多,总会出些各式各样的失误或导演不满意的地方(“画面有些空”、“运动起来构图有些问题”),还有不同角度拍同一个镜头之类。倒是慢慢的看出(也听他们零碎的聊天中听出),他们拍的是主角回忆高中时候的场景,在亮亮的暖黄色的光找下,两个演员更是显得精致漂亮,在一番小动作的打闹后,用一本书挡着接起了吻——说不上好或者坏,只是想到反正我高中时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大概导演的权威并不是多大,每次拍完一遍,总有各种人提出意见,有些人还言辞激烈。青川倒是并没怎么参与讨论,偶尔看我朝我笑一下。
过了中午有一会儿,导演说暂时休工。之前专门有人去食堂买来带着菜盒饭和矿泉水。买来后全体休息吃午饭。
“喏,给你。”青川过来递给我一份盒饭和一瓶水。“感觉怎么样?”
“哦,还有我的……”我接过来。“还挺有意思的。”
“是不是觉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青川笑着说。“布景、打光、录音、热烈讨论——你看,甚至还有盒饭,每个人都很热情的参与其中嘛!反正不管拍的是什么。”
“嗯……”我笑着点头,觉得青川话里有些不怀好意。“你倒是不怎么热心。”
“除了技术上明显的问题,原则上,导演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从不觉得非哪样不可——像那些自称完美主义的人一样。况且,我也自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必非在这上面较真……”
午饭后休息了一会,导演又接着开拍。最终在下午四、五点收工的时候,拍了两个镜头(还在走廊拍了一个)。我们又一起把器材一类搬到楼下。
“我得去趟他们宿舍,把刚拍的素材导给导演。”青川跟我说。“要不要一起去,一会再请你吃晚饭。”
“算了,”虽然也有些好奇,但嫌太麻烦了。“我先回去了。”
“呐,你先在这边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了。”青川坚持。“没要紧事?”
“没。”我说,没再反对。在校园里找了一个长凳坐下,身后是一小片竹林,竹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无所事事下,单坐在哪有些尴尬,于是想给青川打电话说我要回去了,这时有人在后面拽了一下我的胳膊。
2.
“果然是你!”那个拽我胳膊的人说。
我转头往后看,心想在这里碰到同学可真是够巧的,转身后发现是我并不认识的一个女生。
“你们拍完啦?”她接着补上一句,我这才想起刚才在那个教室里见过她,她是中途来的,没待多久就走了,好像是跟谁吵了一两句。她还在我坐的桌子旁站了一会儿,我们随便聊过几句。
“刚刚结束……”我回答。
她从我背后绕到前面,站了一下,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我视线跟着她,仔细看下,她虽不是那种极其漂亮之人,但皮肤白皙、脸型小巧,倒也很是耐看;而且个头也不小,一米七不到,有双细长的腿;大概不是那种小女生性格的人,头发是刚好盖住脖子的长度、染成了不明显的红色,穿着一件乔丹的棒球服,里面是一件卡通图案的黑色长袖,下面是一条深色紧身布裤和一双耐克的高帮鞋。
“你在组里负责什么……其他人呢?”她坐下后问我。
“我不负责什么,嗯,算是剧务,”我回答,“他们去导素材什么的了。”
“唔,这样——”她随手拽下一片竹叶,拿在手上玩。“我是跟着一个学姐去看看的,怎么录音什么的——才刚大一,之前没见过嘛——可是谁知道那伙人个个都讨厌的很,自以为是的厉害,连话都不会好好说……结果跟一个人吵了两句就干脆出去了。”
“有印象!”我笑着说。
“不过你倒是跟他们不太一样,所以记得清楚,这不一下子就把你认出来了。”
“哦?”——难道理工生跟艺术生差异这么明显吗?我心想。
“我看你一个人坐在张桌子上,看着他们,也不跟着一起大喊大叫的,我当时就想‘嗯,这个人要不是很厉害就是在耍帅’——结果呢,一过去跟你说句话,你却表现的……怎么说……害羞的很自然。”
“你肯定误会了——”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就是现在这样!”
“——我不过是什么都不懂而已,说过了嘛,我是个剧务……嗯……我都不是这个学校的。”
“是吗?”她有些惊讶。“那你是哪个学校的,中戏?传媒?”
“我是北航的,就在那边不远,”我指了指学校的方向。“其实就是周末没事,跟青川——那个摄影——过来玩儿,顺便帮忙搬东西而已。”
“你们是高中同学吗?”她接着似乎很感兴趣的问,把手上的叠了几折的叶子丢掉。“那是学什么专业的……综合性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呀,上课、自习、同学什么的?”
“大学后认识的。”我一一的回答。“学的是……总之不是艺术类的,综合性大学什么样?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和高中差不多吧,就是校园更大、东西更多,也相对自由一些。”
“哎——”她叹了口气。“我上大学之后觉得像被骗了一样,校园这么小——喏,看那边那座楼,就到头了(“的确够小的。”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还没我高中大,人也很少,简直就是个专科嘛!”
“哪有这么严重。”
“等哪天你领我去你学校看看……”
我正要回答,手机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是青川打来的,他说那边临时有了事,一时半会完不了,让我不用等他了,下次有机会再请我吃饭。
“好啊……”挂了电话我回答她。
“呐,你电话是多少?”她也掏出手机来。
我把号码报给她。
“名字?”
“路鹏,鹏鸟的鹏。”
“我打给你……”她拨了电话,等我我手机响了两声他就挂掉了。
“你叫什么呢?”
“白莹。”她回答,我在通讯录上打出这两个字。
“我看看……”她侧过身来看我手机——我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然后不由分说的抢了过去。“就知道你会打错!”
“……”
“喏,是这个!”她把手机还给我,上面的名字改成了“白荧”。
“原来是这个字!”我恍然大悟。“真是相当有趣的名字呢。”
“嘻嘻,不信给你看我的学生卡。”在我没表示怀疑的情况下她从口袋里拿出学生证给我看。
“的确不假!”我点头。“照片拍的很漂亮嘛。”
“讨厌,谁让你看照片了!”她把学生卡收了回去。
“我是说我的学生证上的照片就很丑……可能跟人也有关。”
“很有可能!”她说,然后跟路过的一个同学招手打了声招呼。那人走过后,我们默默的坐了一会,听着身后风吹竹叶的声音。
“你今年大几?”她又开口问。
“大三。”我回答。“你大一是吧,?刚才说的……”
“嗯,”她点头。“你是不是那类学习认真、极受老师喜爱的人?从不逃课、也绝不玩电脑游戏,手机游戏也不玩——看上去就特别像!”
“不至于那么夸张!”我反驳道,到现在还给人这样的印象让我觉得很无奈。“逃课是很少,但也玩游戏,之前玩的还多些,现在没那么热心了……”
“啧啧,完全想象不到你玩游戏是什么样子!”
“下次当面玩给你看。”
“我嘛,就很爱玩游戏,在手机或者iPad上,而且厉害的很——因为头脑灵活,反应敏捷——不信?”
“相信、相信。”
“当然也玩不需要反应那么快的……也有些画面很漂亮、音乐也蛮好听,还有故事——玩完还会感动的很呢,跟看电影一样。”
“了解不多。”
“那你可有什么兴趣爱好?”
“好像没有,”我想了想,摇头说。“没什么一想到就特别想做的。”
“岂不是很可怜?”
“大部分人都这样吧。”
“是吗?”
“我猜的……”
“这就不科学了。”她说着翻看了下手机——刚才响了下——然后回复了一条信息。“哎呀,我有事要走了!”她跳了起来。
“我也要回去了。”
“你从那边走?”
我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大概是那边。”我回答。
“那我送你送你一半的路程……反正顺路。”
“那就麻烦了。”
我们从草坪间的石板路穿过,到了路口后停下。
“呐,跟你聊天还是很愉快的。”她轻快的说。
“我也是。”
“Nice to meet you.”她微微点头,伸出手来。“很高兴遇到你,再见!”
我听后楞了一下,考虑这句话的情景正当性和翻译的正确性,但随即就觉得无所谓了。
“Nice to meet you too.”我伸出手跟她轻握了一下。“也很高兴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