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那年，我以全班正数第一的身份，来到了全校学生垂涎三尺的尖子生班，光荣的成为了尖子班里的正数第六十名，倒数第一名。

我再也看不到原班级学生们热情而洋溢的脸，取而代之的是新班级里一幅幅冷漠而又陌生的脸孔，只剩最后一年了，班级里忽然闯入我这么一个活物，有些生分，不亲切也是实属正常的事情，我坐在最后一排听来自尖子生班级的第一堂课，老师语速飞快，坐在下面的是一群鸦雀无声，一个个45度角仰望老师，求知欲极强，嗷嗷待哺的祖国花朵，我忽然有一种预感，对于这样的环境，我格格不入。

果然，这堂听说是极其生动有趣富有哲理且布满重点的课，除了提前背过的公式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全部用英语授课的英文课更是连公式都没得背，一个月下来，我的名次依旧是班级倒数第一，不过和上一次的倒数第一不同，上一次是全校六十，这一次却是全校第一百六十。

如若是班主任彻底放弃掉我了倒还好说，可这尖子生班的班主任思维就是与众不同，她固执的认为是我的不思进取才导致现在的这种结果，绝对和智商没有任何关系，她还坚持认为，能够凭实力考进我尖子生班的都是英才，硬件绝对够用，不像某些人…….

班主任把目光落到后座一直低头不语的一个女生身上，她叫周怡，周怡的妈妈是教研组某老师的孩子，所以周怡哪怕考到全校倒数第一也不会从尖子班里被剔除，大公无私的班主任一向对这种强行往尖子生班里塞人的做法嗤之以鼻，但毕竟大家都是同事，他虽心里不满但嘴上也不敢有微词，这年头，谁愿意得罪人？

可是老实说，我个人认为，凭我高三那个时候的努力劲还考倒数第一，连周怡都没有超过，这绝对是智商问题！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大脑一时抽风或者短路，爱因斯坦附体才考进前六十名来到了这里。

当班主任宣布要给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找一个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好同桌时，全班学生都低下了头忙活自己的作业，事实上，就算她不宣布这个消息，大家也几乎都是趴在座位上做习题，尖子班和普通班不同，普通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听老师讲事情，这样就可以暂且放下笔偷个懒，还可以和老师耍嘴皮子，聊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在尖子班，无论何时我只能听见一阵阵写字的沙沙声儿。

“你就坐在周怡旁边吧”老师这么说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要是在普通班，你把老师拖到小树林里乱棍打死老师都不可能把男生调到女生旁边坐，我们永远听到的都是那句：“不能早恋，不能早恋，早恋你的前途就完了，早恋你的人生就完了，早恋你上一代人的希望和下一代人的幸福就都完了！”可是在尖子班老师不用考虑那么多，在尖子班的风气就是：如果你谈恋爱，那你就跟傻逼没什么区别，很显然，大家都不愿意当别人眼中的傻子。

我和周怡当然也不想，于是我刚一入座，周怡就在桌子上画上了三八线，她三我八，新同桌刚上任算是头顶上顶着三把火，这么划分也算给我个面子，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侵犯，互相尊重主权，互不干涉内政，保证领土完整。

我点头同意，说实话在尖子班遇见奇葩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你给我足够大的地方睡觉，我就可以和你彬彬有礼的相处下去，毕竟凭我这个成绩，不等这学期结束，估计就要跟尖子班说拜拜了。

2

毕竟是同桌，我仔细看过周怡在这个班级的名次，不算差，我是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周怡一般倒数第二，偶尔超常发挥倒数第三，不过人家可从来没有跌出去过全校前一百名，其实她凭家里的关系可以一直留在这个人人羡慕的尖子班里，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学习那么拼命，这么刻苦？

周怡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到教室，我还在和以前班同学有说有笑的边讨论蓝球边往屋子里走的时候，她已经用早上的时间做完了一张试卷的大部分题目，开始大声朗读课文或者英语作文，她背过的英语作文比我看过的语文课本还要多，可她所得的分数，依然与她所付出的努力不成正比。

周怡在上课的时候我是永远也不可以随便讲话的，只要张嘴说一个字立马就会变成影响她听课质量的罪证，对于学习，她有时候实在是过于紧张，而我这个人又偏偏喜欢自言自语，有一次没有顾及周怡的感受边看小说边自言自语了一节课，周怡哭了，没有错是真的在哭，说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蹉跎了光阴，罪大恶极，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连连道歉，心想以后上课再也不说话了，语文课都算上！

周怡的字典里是从来没有午睡这个词的，周怡说：“有那时间我可以背背单词，预习预习下一章的重点，睡觉是对大好青春光阴的一种浪费，每天正午艳阳高照的时候，她都会汗流浃背的捧着一本书苦读，午休结束去水房洗把脸，重振精神然后回来继续专心致志的上课。

周怡每次吃东西都是买回来些什么土豆饼，手抓饼之类方便食用的小吃，然后站在垃圾桶旁一顿狂嚼，我有些好奇，吃东西对着垃圾桶会有食欲吗？莫不是她的吃相太吓人，怕让我看见尴尬才这样做的？后来问了一下别的同学才知道，她是觉得扔垃圾浪费自己的学习时间，所以干脆站在垃圾桶旁吃，吃完一扔，立马进入学习状态。

得知这些事情后我的内心是崩溃的，一个人拼了命的学习，而且还拼成了如此的地步，到底是哪里来的毅力和勇气，我等凡人根本无法理解啊，不对，这里不能用我等了，尖子班里很多人都和周怡一样，甚至比周怡更甚，坐在前座的小个子女生，每次考试不如意就用钢尺狠狠地划自己的手臂，严重时甚至划得鲜血淋漓，考班级第一名的那个男生，从早上来到教室就趴在那里做试题，我就没有听见过他说一句话，有时候我都在怀疑，他到底会不会说话？和他们相比，我才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可是有一个问题却是摆在眼前的尴尬，和周怡一样在用生命学习的同志们都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成绩，唯独周怡的成绩一直徘徊在全校八十名左右的位置，若不是有家里的那层关系，周怡早就和尖子班挥手告别了。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可是分数一直提不上来，直到期中考试，我拿到成绩单几乎欢呼雀跃起来，英语终于及格了，可是周怡的表情却非常的复杂，幽怨之中透着一股子想要杀人的冲动，我注意了一下成绩单，88分倒也是吉利。

我绝对没有撒谎，还是那句话，周怡背的英语作文比我看得语文课文还要多！所以这个分数不仅仅是周怡，就连我都无法理解，周怡哭了，哭的歇斯底里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看得我好生心碎，我环顾四周，和周怡一样在哭泣的女生不在少数，甚至夹杂着几个男生，坐在前面小个子的女生一百多分，竟然哭着找自己的钢尺，就连上次考班级第一的男生也不过一百二十来分。

尽管老师说这一次的考试有些偏难，有些地方超纲，但是依然止不住同学们伤心欲绝的眼泪，老师说想要打击打击我们的自信心，催促我们好好学习，说真的，在普通班我从来没有想要凑老师的冲动，但是来到这里不到半学期我真的有了。

老师，你知道尖子班同学们每天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吗？他们有多么的疲惫劳力吗？也许试卷的成绩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拿出去炫耀的数据饭桌上和同事们的谈资，可是对于这群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他们放弃了一起切同龄人应该享受到的美好，他们只为了最后的那份苦尽甘来，最后试卷上的那点分数，我承认他们这么做或许是偏激的，是不对的，是不值得提倡的，但是这种错误的价值观，难道不是现如今社会这种错误的应试教育所逼出来的产物吗？学生有什么错？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老师的期望，自己的梦想和你们绘制的虚无缥缈的未来，他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偏难？超纲？我呸！知道偏难超纲你丫别出啊！

3

当然我不敢说这些话，冷静下来后感觉或许是自己太冲动了，于是我选择把这些话记到日记里，我开始试着安慰安慰周怡。

“说实话，我这套卷一半以上都是蒙的，能及格纯粹是运气。”我开始半开玩笑。

“所以你是在炫耀了？”周怡不常和我说话，但她每次都温声细语，这一次冰凉的语气一度让我不寒而栗。

“不不不，这一次题实在是太难了，你那么努力那么用功，不应该是这样，你下一次一定会超过我。”我赶紧弥补。

“所以你这是在讽刺我了？我那么用功居然都考不过你这种马上要滚蛋的垃圾？”周怡满肚子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地方，我发觉她的脸甚至有一些扭曲。

说实话，那一刻，我被周怡最后的一句话伤到了，其实除了英语，她每一科都比我高，即便是考得不好的英语，也只不过比我少两分罢了，周怡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太苛刻了，而我在她的心里其实连拿来比较的资格都没有，这么紧张这么偏激的周怡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周怡，分数分数，这简单的两个字，几乎要让周怡发疯！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本打算用心平气和的态度对周怡的话不予理会，没想到还是没能压住心头的怒火，脱口而出：“我马上要滚蛋？要不是你妈，你都进不了尖子生班！”

我仿佛听到了周怡胸口的伤疤被我撕裂的声音，我快步跑出教室，我忽然发现今天的天空好黑，一大块乌云遮挡了整片蔚蓝的天空，看得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让悲伤顺着自己的心逆流成河。

我和周怡和平共处条约彻底宣告作废，然后从此正式进入冷战状态，周怡没有那么多时间跟我开撕，毕竟她有那么多的试卷，那么多的考题。那么多的作文要背，于是乎她开始视我为空气，而我也毫不示弱的视她为粪土，我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可以一个星期不说话，谁也不搭理谁。

后来同学跟我说，其实周怡的压力也蛮大的，她一直想跟家里人证明，也向老师和同学们证明，自己就是凭实力不靠父母也可以考进尖子生班，可惜直到现在，她也没能成功，即便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学习，而她的一个表姐和一个表哥，都是凭实力考进学校尖子生班然后顺利考上重点大学，周怡一时间成为了家族的笑谈，也让自己的父母脸上无光，周怡一直很自责，也很自卑，所以才对“靠父母”这种词汇相当敏感，周怡其实过得非常不快乐。

对啊，她怎么可能快乐？这一届全校少说也有小一千人，能稳定在前一百名已经是佼佼者了，可她的目标是前六十，达不到竟然还会自卑，这事儿要是说给差生听，估计要气死一大片吧！

周怡固然努力，以她的用功程度就是考进前六十也正常不过，但是周怡啊，天才毕竟属于少数，即使是勤奋的天才也是在少数，但是咱们大多数人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平常人而已，能努力做成平凡人中最好的那一个已经是一种自信的资本了啊，难道不是吗？

其实平凡，也是一种伟大啊！

我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周怡，毕竟我们还在冷战，我又悄悄地把这些写到了我的日记本本里。

4

日子就这么飞快的过着，我倒数第一，她倒数第二，我们坐在一起倒也是和谐，周怡每次考完试依旧会哭，每天上课依旧会神经绷紧，高度紧张，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不午睡，站在垃圾桶旁边吃饭，成绩一直稳定在七十名左右，而我却逐渐意识到，似乎我的成绩已经开始稳定在170名左右，连老师都差不多要放弃改造我了。

这一天，物理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唾沫星子横飞的给我们讲解试题，这种习题课通常都是最被我们学生重视的，连我都拿起笔专心致志的听课，但是周怡，我斜着眼瞄了一下周怡，她居然趴在桌子上在睡觉！

天啊，学霸周怡大小姐居然上课睡觉了，这条信息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美国总统遭到刺杀，印尼再次发生海啸，失联的飞机踩着筋斗云又飞回来了，我注意到没人叫醒她，大家都在听课，无暇顾及周怡的变化。

现在我轻轻地扇她一个嘴巴子，她会不会连滚带爬的起来还要谢谢我把她叫醒？越想越可乐，可是看着周怡熟睡的脸，和她缓缓流出来的半截哈喇子，我又不忍心叫醒她，她太累了，一个人要累到一种什么程度才会上着课忽然坐着睡着了？面对周怡，我忽然一阵阵心疼，她一定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她还有志气，有思想，她的勤奋更让我感觉到不能望其项背，从某一个角度来说，周怡是伟大的，起码比我强。

我拽下来一打面巾纸，塞在周怡的嘴下面。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周怡从她妈妈那里提前得知，她破天荒的考了班级倒数第三，而且全校前六十名，周怡像疯了一样的手舞足蹈，毕竟是期末考试，周怡应该可以高兴一整个假期了吧，看到周怡那么高兴，我就感觉所有付出的努力其实也都是值得的，我跟周怡说恭喜的时候，忽然想不起来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说话了的。

周怡考得不好，民不聊生，周怡考得好，国泰民安，分数对于周怡来说或者说对于这群尖子生来说，已经重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5

本学期的最后一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香香的青草味道，周怡依旧很早来到教室背诵英文，我接过她手中的书，主动帮忙检查她背的对错。

“可以啊，有进步，知道心疼同桌了。”周怡笑成了一朵花。

中午我去帮周怡带的饭，有菜有饭的盒饭，还赠送一瓶矿泉水，周怡瞪大了眼睛，说好的手抓饼呢？

我微笑的对周怡说：“吃吧，我给你扔垃圾。”

到了中午，周怡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说之前的那件事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你就不要无事献殷勤了，特别的不习惯！

我微微一笑，忽然很想问周怡一个问题。

“周怡，你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念书，说到底究竟是为什么？为了家人？为了面子？还是为了梦想？说实在的和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同桌，你有非要实现不可的梦想吗？表示怀疑。”

周怡想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好像没有什么梦想，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好好地睡一觉，睡到自然醒，这算梦想吗？”

“这是痴心妄想！”

我们哈哈哈的笑作一团。

“当然为了家人，不得不承认也是为了面子，但那都不是最主要的，努力读书的真正原因是，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最为明确的梦想，但是我时刻准备着，努力着，奋斗着，当我以后真的找到了我的梦想的时候，我还有能力去实现它，还有资格可以把它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中。”

“人生如果注定是一场蹉跎，我想我能做的只是不要那么轻易的错过。”周怡最后跟我说。

“最起码眼前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睡觉吧，这学期的最后一天，给自己放一个假。”我把衣服扔给了周怡。

“你今天很不对哦。”周怡露出了坏笑，才几分钟而已，周怡就睡着了，梦里的她还在打着呼噜，安静祥和。

我今天确实有些不对劲，因为从下学期开始，我就真的要成为从尖子生班被踢出来的垃圾了，这是我和周怡作为同桌的最后一天，周怡，你还真是乌鸦嘴啊。

没想到短短一个学期的时间，我从厌恶这个死气沉沉的班级，最后竟然变成了有些怀念。

等我变成学霸了，或许会再回来吧，因为我记住了周怡的一句话：人生若是一场蹉跎，愿你终究不要错过，而我和这里的大多数学生一样，我们都不想错过。

但是周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抛掉浮躁抛掉压力，美美的睡上一觉吧，你还那么年轻，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能扬得起风帆，破得起风浪，我们都是平凡人，知道你的不甘，心疼你所受得罪和你心里的苦，但是平凡的人只要平凡的努力着就好，揠苗助长也许只会适得其反，难道不对吗？

6

周怡，到时候，我还想和你坐同桌。

我把这些也偷偷的记到了日记本本里。

2016年1月16日星期六

你仅仅半个学期的同桌

恶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