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为何来到此地。
巨大花树盛开在小城边缘辽阔的山地之中,仿佛努力撑开的一把花伞。午后阳光从彩虹桥身温和平静地低垂流淌下来,高山下有大团云朵覆盖的空旷原野。
他看到钝重花瓣此刻从巨大花树上一片一片地坠落下来。
02
他所在的学校,是全市最为有名的一所重点中学。十八岁那年,他上高中三年级,学习成绩并不算多么优秀。但每次自己的语文成绩总是能够拿到全年级前三名以内。这聪慧寡言的少年,其实只要稍微在功课上认真努力一些,考上一所好大学是指日可待的。
对于他而言,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选择。他不愿承担家庭所未能实现的责任,这种责任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未完成的任务。无论结果如何,他对于事情的态度始终持有悲观的一面。这并非顺从与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而应当是一种谦卑的自我提醒。父亲常说,这样的人内心都很敏感且脆弱,经不起任何失败的打击。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他只觉得父亲好似一艘挺拔而有力的孤舟,而他便是小舟旁长年追随的一只苍鹭,身体纤瘦,灰白色羽翼不断扑动。不知何时他会感到身心疲惫,与这舟的运行轨迹渐行渐远。
在母亲生病期间,一种巨大的沉重感压过自己的身体。他用手慢慢搀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剧烈疼痛感在身体里随着血管流动。只要肢体稍微用力,便如同针扎一般。在起身直立行走的过程中,疼痛的身体可以慢慢地恢复平静。
03
他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呼喊。不曾想过如今身陷险境,在荒漠中艰难行走,那样一种孤独的状态,没有人,没有动物,似乎只看得见一些随风摇摆的沙柳和那浩瀚无垠的被太阳照耀着的金色沙海。他想要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在外已经三个月的时间,年迈的祖母不断地打听他的消息。只要遇到邻居或者村子里认识的其他人,就会问“你知道嘉曜去哪里了吗?我的大孙子去哪里了吗”嘉曜想起来三个月前他还和祖母在一起,他们彼此交谈心事。祖母是极为宠爱他的这个孙儿的。一想起父亲,他更不愿意让祖母知道自己在外所经历的一切。
没有一个作为儿子的会质疑父亲对他的爱,只是他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父亲更像是一个站在山岗上,每日按照生活的习惯下山取水,孤独地走在那一层层被雨水和烈日经年冲晒的青石阶上。而他却一直挣扎于世俗的边缘,有时在无声的角落里冷眼旁观,企图窥探这不可预知的轮回的生命。
04
这一切违背道德舆论的命数,终究还是来了。
他出现在祖母的葬礼上,是在一个闷热的阴天午后。他刚从外面回家,满脸的汗水和油光还未来得及擦拭,就一下扑倒在地上。面对父亲的指责,他沉默不语,脸色凝重,他的愧疚感深埋在心底,内心此刻没有了明确的目标,他在旅途上已经消磨了太久,现实生活失去了平衡。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神情木然。他在坚持自己的底线,他答应再次见到祖母时不再和父亲起冲突,以后都不会。竟未想到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他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烈疼痛,像发涨的气球,眼前刚略过一个黑影,便晕倒在地上。在这段时日里他有许多次睡眠不安稳的深夜,头痛欲裂,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有时候只能吃买来的药维持镇定。
他有时真的害怕黑夜。他像一只困居在幽森古堡的兽。
在房间里休息了许久,身体慢慢地开始恢复好转。母亲走进他的房间,端来一碗汤药,让他喝下去。他们之间总是一直保持早已习惯的寡言少语,他从十七岁以后便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再没有了亲密的感情,他们此刻是陌生的关系,言语冷淡,彼此间没有了称呼。这一切都是从母亲的第二次婚姻开始的。
05
在观音禅寺的那段时间里,除了经常看书听人讲经,他终日深居大山,与飞鸟流云相伴。有时候他会去看寺庙中的壁画。这些壁画经历了一千多年,仍旧保持色彩艳丽。画中的人物体态俊雅,神情平和坚毅,使人内心想要放下执念,与这大殿中的佛像和画中美好的佛国世界融为一体。
他越来越感觉人的一生其实就应该去往不同的地方,离心最近的地方,未必有很长的距离,也许有的时候抬头远望即可。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有多久,天边的云彩就会有多大。世界很奇妙,人生很短暂。片刻的欢愉,始终难留空气中弥久的芬芳。
我们为何来到此地?
眼角眉梢是喜悦的空洞,而寂寞的面容下却早已浮现出一片丰盛的稻田风光。
他知道自己或许注定孤身一人。越过青苔路上的老树荒根,盘曲在残损的空中浮雕上,深陷在岁月循环的印记里。看那天空,浩瀚无垠,如同深邃的思索。徘徊在天边明媚的步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