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没有乐器,没有画板,也没有游戏机,可又想有点功课外的消遣,除了父母明确表示不可为的上街混社会,就只能看书了。
好在世界上真有这么廉价又内容丰沛的东西。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庄子说“道在屎溺”,那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式比喻。所有思想的吉光片羽,统统被降妖伏魔般收录在一本小小的书中。
小时候不懂如何挑选书籍的,只有全盘接收,恰好姨妈收集了一整套世界文学作品大集。抽取的第一本书是《茶花女》,老哥放学回来,看见我手握此书眉头紧锁,问他一些不该问的问题,遂拿书脊敲我,说这书看不得。究竟怎样看不得,拿现在的标准来看,也是相当保守了。
还曾经为了读书要冲动退学,两次。那是属于我和书的秘而不宣的初恋,那是对机械中考、高考的对抗式叛逆。最终是父母把书撕了、烧了,漫天飘着白色的碎屑,遍地铺满灰色的烟灰,连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莽撞都哗啦啦地倒进了记忆里。
这就让我想到,有很多时光倒流的方式。
电影《爱乐之城》做了一个假设:如果生活换一种可能会怎样?镜头切回最初,他不是擦着她的肩蛮横地走开,而是相拥亲吻,一起奋斗、生子,一起见证彼此的美梦成真。在最后的酒馆里,迅疾而扭曲的时间同现在交叠、重合,戛然而止,他弹完那一首缺了最后音符的曲子,他们的过去,总算是交付给了流年,这一面,竟得一个终结,互相再不亏欠。于是他的眼神目送着她,就像目送了光阴流逝。
菲茨杰拉德的《本杰明巴顿奇事》中,一出生就八十岁的本杰明从苍老走向婴孩,也算是先体验结果,再做选择。而最终的选择又不会溯及既往。这也不错。
如果我的故事要用时光倒流的方式,那么会不会勇敢退学,然后日复一日的读书写字,成为一个不会数理化、走天下有点怕,但中文好的不得了的人呢?首先,我妈说,木有学历就木有工作,木有工作就别妄称自由。我狡辩说,读书十年,写东西的本事肯定能养活自己了。我妈果然是世俗智者,蛇打七寸,她说,我不会养你十年让你白白在这看书的。
感谢我妈。
我没有被书奴役,没有卑微于生活本身,没有对市场虚以委蛇。成为并不阔绰,但相当温饱,读书和写作都能听从内心声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