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

昨天写完前篇后，我兴奋的不能自已。虽然都是在批评自己这样的无能之人，但是却饱含着与人沟通被理睬时的感激与激动之情。我想着，接下来想说这个，想说那个，有好多想说的，但我又怕写的太快，最后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可怜人一样，因为故事太少而深陷不幸。还是要强忍着打开话匣的冲动啊，我入睡前想着，毕竟话多的男人，看起来会很窝囊。

我记得我小时候一直是个话多的孩子。遇见什么都好奇，听到什么都有自己的见解，想到什么都会毫无顾忌的说出来。闹过不少笑话，我记得我小姨和我小姨父处对象的时候，小姨夫接我下幼儿园，路有多长，我的话就有多长。以至于后来小姨夫受不了，偷偷问我小姨：“能不能让他停一会，已经说了一路了”之类的。让人想起来有些害羞，又很尴尬。

是什么时候变得沉默寡言的呢，

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使劲的想，拼命的想，抓破脑壳的想。可就像一条早已断掉的线一样，我知道它从哪里消失的，我甚至知道它怎么消失的，可我不知道它消失去了哪里。

我曾记得在父母面前炫耀自己学会的成语和学到的知识，在幼儿园同伴面前炫耀自己看过的日本特摄片和成龙，周星驰的电影，在老师面前炫耀自己认真刻苦背过的课文。可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曾记得说的越多，被夸赞和羡慕的就越多，我看过的东西越多，就越理所当然的占据着孩子王的位置，为每一个小孩安排他们的课间生活。是的，从小我就很可耻的展现出对权力的欲望和无休止追寻欲望的可怕迹象。我为了能炫耀，在家里偷偷夜晚偷偷看电影，还把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当成自己的，更会撒谎骗那些小孩，比如给他们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奥特曼的名字，虽然都是我胡乱瞎编的。但是他们依然很开心，老师们也很欣赏我，家长更是把我当成马戏团里的首席表演猴子牵着到处炫耀，

所以我也很开心。

可上了小学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家里从来没给过我零花钱，于是每天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的小孩子买五颜六色的糖，分给其他的小孩子。而其中最强壮的那个，就叫胖虎好了，靠着糖和PSP机抢走了我孩子王的地位。看着每天围绕在胖虎身边拼命讨好他，只为了能带PSP回家晚一晚上的孩子，我只能偷偷踢着路边的小石头，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会背书的脑子而已。而这个，在小学生眼里早都已经变成幼稚的代名词了。

那个时候还流行四驱车，印象里好像是十几块钱就可以买一辆小豪的同款车，然后在水泥地上嗖嗖的跑着，很新奇，也很帅气。小夫自学如何制造小马达，可以跑的比其他车快很多倍。理所当然的就被胖虎纳入麾下，那段时候，小夫每天都拿着胖虎的PSP，白天玩，晚上玩，甚至上课都玩，但是没有人会举报他。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小夫替他们改装自己的四驱车，眼巴巴的等着自己也能获得胖虎的青睐，有朝一日可以玩上PSP机。

除了我。

于是在一个和煦的下午，小孩子都在午睡，只有小夫在玩游戏的时候，我偷偷找到老师的办公室，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师。胖虎的PSP被没收了，小夫被找家长了，小夫被胖虎狠揍了一顿，小夫失去地位了。但是很快，

我也就被告发了。

告发的人是老师，因为小夫家长用一盒廉价的国产化妆品就把PSP机换回来了，顺带换回来的，还有我的名字。

结局大家也是可想而知的，那段时间只要我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就会被打一顿，每天衣服都是脏兮兮的，而回到家也要被打一顿，因为我妈每天还要操心给我洗衣服，而水费，比我重要的多。

有一天她出于好奇，到学校去接我，想看一下我为什么每天身上都那么多土，然而看到我之后，当场狠揍了我一顿。因为其他小孩子都是成群结队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这样的我是有罪的，罪名是不合群。

所以你看，合群有多重要，它意味着，我能不能在学校和家里免遭皮肉之苦。那段时间，我坐椅子都是战战兢兢，因为屁股紫青一片，实在是疼的坐不下。我只能不时的换下姿势，然后就被以上课不注意的理由叫到走廊上罚站。

说老实话，罚站轻松多了。

只是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的是，如果学生是因为上课不注意而被叫出去罚站，那不就是如了学生的意吗？那这样的惩罚有什么意义呢？

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这些老师真是愚蠢至极。

说到这个老师，也是我不幸生活的缘由。

我的确是不喜欢她，因为她胖的像是一头横行的猪，也许她躺下之后才更像是一个站立的人，却偏偏喜欢穿细细高高的鞋，还爱踩不听话的学生的脚。那段时间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东西来形容她，知道我后来看了百科全书，也许猛犸象才能形容她的体型，但是如此刻薄傲慢的心，只有毒蛇才能勉强比肩。所以就叫猛犸蛇吧。

猛犸蛇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小报告，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喜欢和家长沟通，一天不见一位学生的家长就会觉得虚度了一天的光阴，不能不可谓是一位体恤民意团结家长尽心尽责的老师。

而我，可能是她最不喜欢的学生，可能也没有之一。

没办法，我实在是不喜欢她。所以从小强制要求背的《三字经》，《弟子规》和《道德经》我从来一个字都没背过。上课前抽查的时候，我就自动走到走廊上站着，开开心心的度过一天。现在回想起来，除了《道德经》我因为尊重道家学术自己细细研读过外，我应当感谢猛犸蛇老师让我免于洗脑的苦楚。

所以，你看，我被盯上也是自找麻烦的。

那个时候，我还在和胖虎打地道战。我喜欢看《上下五千年》里面有很多好玩的故事，而小孩子是很容易被故事吸引的。碍于胖虎的淫威，同学们下课都离我远远的，只有上课时才敢偷偷交头接耳听我讲楚庄王齐桓公的故事。

我就这样被钉死在target no.1的耻辱板上了。

猛犸蛇在一天中午悠哉游哉的请了我妈到她办公室喝茶，语重心长的说我太过活跃，心思多，严重影响了其他小朋友的听课效率，她不止一次的劝阻过我（是的，走到我旁边用细细高高的跟踩我脚，以及叫我到走廊罚站踹我的肚子）但是我就是冥顽不灵，让她很是伤心。

于是我也被以回家吃饭的名义悠哉游哉的请回了姥姥家，一顿毒打。我至今记着，我在疯狂的捶门求姥姥和小姨救救我，然而门外就只有冷冷清清的空气，直到我妈连挥棍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走进来皱着眉说：“哎呀，怎么能这么打孩子呢，会出人命的，你这孩子也是，在班里惹什么祸了，让你妈发这么大火。你这不是活该吗”。然后我被拉了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带着一脸的伤痕被押去了学校。

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了，所有人都在自习。我走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烙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我的脸比挨打的时候烫的更热，两股发抖。而猛犸蛇敲着二郎腿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窗外我妈的眼神像看着汉奸被枪毙时一样凶狠的看着我。

我哭了。

我并不是为我做错了什么而哭。虽然那个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以为上课讲话是一件会在社会上判死刑的行为。我只是觉得我很委屈，我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努力就能得到肯定的小孩了。我感到很耻辱，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那时我还未意味到，原来和金钱的争斗会导致如此悲惨的下场，几欲让我身败名裂，而我更未意味到的是，在未来的无数次和金钱的争斗中，我都败得体无完肤，甚至毫无颜面可言。而那时的我，只是意识到，我彻底的败了，败在胖虎的PSP和小夫的马达手上，败在了猛犸蛇的茶上，败在了我回姥姥家的那顿饭上。我是一个人的，那时痛苦且复杂的滋味，但毫无疑问，一个孩子，面对这种滋味，只能用眼泪来表达。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打开过话匣。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三十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