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县·信贵山
去年年末，在得知“佛系青年”这个词之前，我已心血来潮给自己预定了一次“宿坊”的体验之旅。为了顺路去唐招提寺朝圣（身为东山魁夷书画迷妹的自我修养），宿坊地选择在奈良县的郊野——信贵山。其实，从奈良站散步到唐招提寺路上的田野风景（一般游人都会走去相反方向的奈良公园）已经让我怀疑奈良市本身就是一座小乡镇。从奈良摇火车到王寺站再坐车登山，可见窗外起伏的山岭之间红叶绿叶错落有致，传统民居散落其中，少一分四国地区那种扑面而来的败落感，而多一分是枝裕和电影那种自带滤镜的人间烟火气息。抵达信贵山，天尚亮着，更重要的是，这里红叶尚存。喝杯热茶听玉藏院僧人讲解一番寺庙历史之后，我便兴冲冲地在山里溜达了。如果说，我不出几步就为斜阳中那一路石灯笼的美感所倾倒，那么走到桥边时，我可以说是为整个山河秘境所震慑——而这得益于川流上那座铁桥的朱红与深秋初冬之际已然带着褐色的红、黄和失去生气的绿之间恰到好处的调和，且简朴的桥型与如镜的山川，也让饱和度颇高的景色显得节制，甚至多了分淡泊感。可能因为人烟不多，当我发现桥上原来有停下来赏景的骑行旅人，并且镜头对着彼此之时，不禁一笑。此外，沿着石板小路向上走，便能走到信贵山的宝地——朝护孙子寺，这里视野开阔，可以饱览奈良城景。傍晚时分，寺内的诵经声让这里更添一种肃穆又安宁的气氛。宿坊的精进料理虽不丰盛，但相当可口，尤其是煮豆腐，至今也念念不忘其味道。不过，意料之中的宁静感很快被这晚迎来的中学生合宿所打破。二次元的常见桥段突然来到三次元空间，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夜里溜出去看星星看月亮，还遇到了在宿坊门口的带队老师，他们跟我打招呼时，让我想起高中时逃晚自修被班主任抓包的尴尬。幸好一切还是安静下来，睡得也尚算安稳，并且没有什么困难就一大早起来，赶上天亮前的早课，听僧人念经，看他们的火祭仪式（除了大半小時跪坐和盘腿帶來的酸疼，一切都好）。
奈良县·飞鸟
飞鸟，就是“明日香村”（日语都读作あすか，而我小学时代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就叫“飞鸟”）。这里是日本飞鸟时代的发源地，因而有“日本人的精神故乡”之称。最近日剧《行骗天下》里长泽雅美笑东出昌大去乡下寻找心灵故乡，但是作为乡村长大的人，我真的不是来这里寻找自我的。准确来说，我只是抱着好奇心而来，毕竟昔日的皇族之地千年过去还保留农业社会气息也是难得。于是今年春末，我坐上开往吉野山的近铁电车抵达飞鸟。出站走一会便能看到田野，且路边有一家貌美又大正气息满满的咖啡店コッコロカフェ（这里咖喱蛋包饭超级实诚美味，强烈推荐）。抱着来散步的心态，我没有租单车，只去了步行范围内的历史公园。对于见过更为乡野风情的我来说，这里的景致不算惊艳，不过这里的空间规划相当行人友善而且可见环境保护得相当精心，走起来颇为舒适自在。飞鸟的历史公园保留很多古坟，规格当然无法与国内那些陵园古迹相提并论，但是这里的遗迹已然融于自然风景，不妨当作一个郊游胜地。只是，我并没有想到，本来说到处逛逛便返程，最后竟变成和当地人唠嗑。当时在公园绕了一圈，便走上展望台拍风景照，遇到几位当地人正在休憩闲聊，其中有一位78岁的老太太，她一开始还感慨见到有年轻人来这里旅行（我其实常与银发团同路）。聊了几句，老太太拿出一包零食请我吃。不久两位中年人告辞，变成我和老太太坐在树下，看着连绵的山和田，磕磕巴巴聊了好久。老太太衣着简朴，气质优雅，思路清晰。她跟我说起她两三岁时去中国的朦胧记忆，尽管她说只记得那时的铁路摇摇晃晃，画面感已经足以让我看到了一幕历史剧的开头。后来她也谈到了在欧洲游历的见闻，说起文化和食物，说起当年日本人也是买买买，以至于看到如今中国游客的购物热就深感时移世易。老太太不时会耐心地纠正我的日语文法，还教了我一个词，「气节」的日语读法。可惜我要赶上火车到住宿地，尽管还想多听听老太太的故事，还是要就此告别。
奈良县·樱井·宇陀
从飞鸟坐近铁到宇陀市的三本松，竟来到一个「无人站」（我以为只有四国九州的乡下地方才有）。民宿一家姓西峰（にしみね），古老的民居俯视着这个依然在种稻米的小山村。给我住的房间在二楼，相当宽敞，从窗口便能看见外面的稻田和山岭。虽然只是住了两天，我已经爱上了晚饭前在村里散步，看着黄昏的光洒在遍开山坡的杜鹃花上，或者沿着屋后的小路走下去，欣赏水田中的光影。西峰先生的老父亲依然在种米，而他和已经70岁的老母亲负责打点民宿。西峰先生略微腼腆，他母亲则相当健谈爱笑，一上来就让我教她“乌龙茶”的中文字怎样写。她担心我中午出门饿着，给我手作一个大饭团，塞我一袋零食和糖果，而且给我做的晚饭都相当丰厚：第一晚除了大阪烧，还有一碟炸蔬菜和炸鸡，第二晚上来一份全套的烤鱼定食，还给我品尝她家酿了20年的梅子酒，最后还说我一个人过来住，晚饭免费，临走还送我一个正仓院的徽章。此外，让人惊喜的是，西峰家还有一台钢琴，第二天晚上来的客人中有一位是现在长居荷兰，这次回来开演奏会的日本钢琴家，她和荷兰的船长丈夫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说这是可以让身心放松的地方（聊天中还猝不及防被撒了一口狗粮）。民宿距离室生寺十几二十分钟车程（走路可能要一个小时）。多得西峰先生提供的路线规划和接送，我早上先到近铁站坐车到隔壁樱井市的长谷寺，中午再从长谷寺坐巴士到室生寺，而下午就等西峰先生来室生寺接我回去。长谷寺有“花之寺”之称，依山而建，相当适合春日散步，而且累了还能在可以俯瞰美景的茶室喝一杯抹茶或者咖啡。室生寺则有“女人高野”之称，个人认为就建筑和布局而言，室生寺比长谷寺更得山林精华——尽管通往奥之院的长石梯相当消耗体力。这次到访恰好石楠花满开，而且有一僧人在门口吹着尺八，配上Elsa发来的犬夜叉背景音乐，十分应景。西峰先生接我回去时带我去了看当地人常去的龙穴神社，说是比室生寺还要古老的神社。龙穴神社规格不大，石鸟居给人相当古朴的感觉，神社自身亦仿佛与周遭山林融为一体，搭配上温和的春日阳光，业已令它成为我的私藏景点。西峰先生送我走的时候，说起了这里秋天的祭典，说起了他以前的理想，还有小时候经常听到的飞机声现在却听不见了。我一开始不假思索地说，安静下来也许是好事，但是下一秒却如《云之彼端》入戏还是《夏目友人帐》看多了，补充一句，“不过似乎也就变得寂寞了呢”。可能会这么不舍得一间民宿也是第一次，那句话其实是自己的真实心声。
京都·大原
坐了一夜飞机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清醒着坐上17号巴士，摇了一个小时来到京都近郊的大原。下车后，我更加不敢相信指向寂光院方向的路牌分明是指向一条乡村小路，而且路口的田里，一位白人小哥在务农？！前方还有一片油菜花田？不过，我顾不上怀疑路的前方是否真的有一座传说中的寺庙以及温泉旅馆，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被这片田园风光吸引着往前走。走到田边的分岔路，我向一位大叔问路，没想到他非常文学地说顺着茶色的小路走上去，到那云的尾端方向？！按捺住对这个地方上生活的人的好奇，我沿着田边走，竟邂逅了一树粉色晚樱。虽然已经是落华时节，却好似填补了我多年来没有看成日本樱花的遗憾。如果想在京都就能花小钱泡上户外温泉，以及远离尘嚣，民宿「大原の里」是我最推荐的了。除了山林中的小温泉，晚餐的火锅亦是一大惊喜，汤底是这家店手作味噌，蔬菜很多！肉也很嫩！而同样丰富的早餐更是设在对着庭院的餐厅里。我的位置安排在落地玻璃窗边上，于是心情大好的我就着美食和美景吃了两碗白米饭。民宿附近便是大原的寂光院。可能因为地处偏僻，跟京都大多景点不同，这里人少，有种世界都安静下来的感觉。于是我便坐在寺庙的走廊，打开自己的感官慢慢欣赏庭院：听着大树间的声响，鸟鸣蛙叫，看着新老绿叶之间落下来的光线，不知道为何眼睛就湿了。在寂光院路上遇到养着白色毛毛狗的茶屋老板娘，一开始我说回头来看，结果看完寺庙回来她请我喝了三种茶，还聊起天来，可能因为她都去过香港，于是我们越聊越起劲，最后我买了一款红茶叫“春梦”（好似哪里不对）。午饭在来时的小路上看到的木屋咖啡店解决的。这店的主打是从农田到餐桌的当地菜，午餐是蔬菜自助加一份咖喱饭/饭团主食，平时吃不起优质日本蔬菜的我岂会放过此等良机——于是吃菜吃到差点要扶墙走。午饭后散步到三千院。以庭院和赏枫闻名的三千院人气明显比较多，沿路看到颇多土产店铺。走了一圈回到民宿泡过温泉坐下休息时，听到了钟声，心想大概来自寂光院所看到的那座老钟，便不由地想起了米勒的「晚祷」——黄昏的钟声响起，田野中的人放下农具祷告（好似哪里不对），有种自己并非生活在这一个时代的错觉。
京都·鞍马·贵船
叡山电铁是京都最喜欢的电车路线了：从出町柳开始，穿越居民区，在绿野中缓缓攀升，驶向传说中的天狗山——鞍马。相对位于山溪边上自带华丽感的贵船，鞍马相对冷清和艰苦（这种印象也有受源义经的历史典故和天狗的神话影响，如果想在这一带徒步，建议从鞍马方向上山，经过本殿和奥之院，在贵船方向下山，山路相对反过来的好走些）。车站出来走几步便可以看到鞍马的前门（从这里到本殿，需要走相当长的山路），而这里一家老太太经营的青团店的团子给我们走山路预备了相当的热量。可能是人少和尽享山林风光的原因，鞍马超越了贵船在我心中的位置成为了京都第二爱了。其实最近这次在京都还赶上了祭典“还幸祭”，虽然没有牛车，但是已然被认真的仪式和神乐的笛声所感动。此外，因为和家人一起去，所以还住了一次独立民居（Bon Guesthouse，旁边的烧饼店的饼干超级好吃啊，回转寿司和烤鸡肉店也不错啊……）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最喜欢欧洲，没想到现在一年365天有300天都想去日本。本来打算最近一次要去北海道看樱花看星星的，最后由于种种原因进行了关西第三次行走（所以走遍日本的大计又要延后了）。除了以上几个浓浓乡村感的地方，对于不爱走山路的人来说，相当推荐宇治这个小地方，有美轮美奂的平等院，有安静的宇治川，就连电车车站都让人觉得美好。岚山的大觉寺亦强烈推荐，庭院美得让人屏息（据说是「聂隐娘」取景地之一）。奈良的话，虽然这次我们只赶上了紫藤花开而不是樱花季，但是春日大社确实是个好地方，除了鹿有点多。而博物馆对面的友明堂是「如花在野」作者田中昭光的店，不妨去那里欣赏插花，喝一杯抹茶和吃一份羊羹。不过关西地区还有些地方想去而未去的：和歌山的熊野古道，京都府的福知山和舞鹤天桥立一带。嘛，虽然很想念西峰家的稻田，我觉得这几年内如果有机会再去日本，还是需要往北边的山形、岩手、青森和北海道的湖光山色进发的。尽管此刻我正在为必然错过的越後妻有大地艺术祭而在原地打滚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