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经常抱怨我在吃食上的刁钻。
挑剔的口味总是要在自己家才能得到毫无顾虑与负担的满足。从食材的挑选,烹煮的细节,五味的轻重我都能够肆无忌惮的提出要求。
我一向不爱吃猪肉,平时若是我在家,我妈一般只给我弄鱼虾蟹这种光有食材本身就能水到渠成的菜种,牛羊肉虽说也喜欢,奈何我妈水平资质都有限,不善处理,总做不出恰到好处的滋味。
但是每次我离家较长一段时间回来的第一顿,总是红烧的一大碗土豆排骨。我特别讨厌绵软的食物,糊了满牙藕渣和莲丝的绵藕最恼人,上锅蒸蛋总是要计个十五分钟,就连豆花也挑老的几墩捡。所以土豆在烹煮之前一定得提前泡在水里,这样烧出来就会内里劲韧,牙咬下去要能有些许阻力。
我还会再三叮嘱她往锅中多倒一些豆瓣酱料。把红辣椒,蚕豆,花椒,豆豉以及大量植物油按照代代相传的经验比例混合杂糅,再封存在从老家继承来的瓦罐子里,保证了一日三餐的巴蜀味道。辣而不辛,浓而不烈,在任何一道家常菜里,都可作一种毫不突兀的调和。
火红的酱料在热油里翻炒浸烫,黏散后在肉块和土豆的表面新刷上一层激发味蕾的颜色。食材,酱料同滚烫的油在锅里碰撞出香辣的烟气,中和了潮湿的水汽往我的鼻孔喉管里乱窜。我溜进厨房从锅里夹了一坨半入味的土豆,呼哧着热气往嘴里送,胃里也被塞进了更为踏实的回家之感。
我妈也跟别家的掌厨母亲一样,经常在电话那头问我回家想吃什么菜,我不懂得照顾人家的情绪,再者考虑到我妈着急的厨艺,一般都是用一句随便了事,这样她又觉得心生愧疚,琢磨着要弄些耗费功夫精烹细煮的菜来。可能是我小时候某天夸过我妈手下这道菜,到现在她仍以为我最爱吃她做的红烧排骨。
我还对食物的尖角情有独钟。
西瓜切片之后,来自于糖分最为集中部分的三角尖,四川麻椒粽子皮肉比例最高的挺拔利落的锥角。
后来我长大了些,我父母觉得这种行为会十分讨别人厌,就努力纠正我,但我常在他们发觉之前就已经得手。后来我回顾此类经历,觉察到这是因为自己生就比多数人对事物多有一份心思的缘故。
我记得几岁的时候姑父包下了一个农家乐,刚开业全家都跑过去扎场子,农家乐门口开辟了一个小卖部,被我姑父承包给了一个陌生妇女,我默默记下,趁大人们打牌话家常的时候偷偷溜到门口,有计量地从旁边花篮里折了最为好看的一朵给小卖部女老板递过去,很有底气的跟她商量交换一袋零食给我,女老板背靠滚圆的石灰柱,脚板心紧贴着冰爽的石头凳子面爽朗的大笑着,拉着我问了几个问题就允许我挑走一袋中意的零食。但我在人情疏通方面脸皮极薄,半点也没有仗着自己是主人侄女的意思,智力也没大开化,倒真以为是那只忘了什么样的塑料假花起到了作用。
再就是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我为了增加点买零食的资金,开始在班上售卖自己画制出来的课程表,有图的两毛一张,没图的一毛,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个男生很有些闲钱,我就跟他说这是家里有人生了病,穷的揭不开锅的无奈之举。这个老实的同窗一下买了一二十张,兴冲冲的拿着走了。这个龙门阵,我至今也只敢讲了一半给我妈听,掐去了编故事的那部分,怕她听了一时心凉,觉得我现在还如当时那般坏。
我对吃食的关注留心还能体现在我对酒宴的一丝不苟的态度上。在各类酒席中,我注意到年轻人总是拨弄手机,间隙间再夹一两记筷子。别的年长宾客拉帮结派的找位置坐下,边吃边聊的欢畅,正眼却都没太落在餐桌之上。而我在参与的酒席中,总能凭着对食物菜肴的兴致多发现一丝趣味。
开席之初,菜肴上的密致,满桌兴致也最为浓烈,酒杯里的佳酿在碗筷盘碟之间晃荡交错,一缕缕进入保留着食欲和交谈气的热嗓。愈至后期,食欲渐趋寡淡,筷子也都歇在了桌上,偶尔拿起送入一口填补闲话热聊的空隙。而我倒是难见尽兴,生怕这一道菜就是最后一道,看到传菜生端着盘子走过来是真会正正经经的舒一口气,在此过程中,从打量器皿以揣测菜的冷热干汤,到菜品终于上了桌让我详察取舍,再至夹到那及时的一筷子鲜香,我都觉得饶有兴趣。
上述的这些心理活动我都隐藏的极深,这种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默认为是小时候没吃过好东西,实际上我从小也很吃过些好物,所以并不希望谁会暗自这样想我,在当时我偶尔的自我检阅中,差点羞愧的将其归为彻头彻尾的虚荣,但后来发现我不仅会为被别人的轻视感到无所适从的尴尬,面对无名的夸赞更是会产生手足无措的窘迫。鉴于走亲戚就是在你夸我我再夸你回去之中走完的过场,我还真是一个没拿过压岁钱就长到了十八岁的人。就是这两份平等的扭捏不适让我认为自己此等程度的虚荣也是可以被接受的,我甚至大胆的估计自己更类似一个较真的人。
写到这里刚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鉴于上面所聊并不是在讲一个故事,所以这篇文字我就不作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