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母亲对我的许诺,十有八九都会落空,而每次落空几乎都是因为钱少才兑现不了,这件事只是无数次里的一次,想必是印象最深的一次,现在还记忆犹新。
应该是小学一年级那年的春节前夕,那天早上母亲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那时她基本没笑过,总是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但她苍白的面孔上那双眼睛依旧浑浊忧郁,她手抓一个破提包,走的过来面无表情的对我说:"明天就过年了,今天去集市上给你买个褂子(外套)。"(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集了,20世纪80年代的偏远乡镇没有超市、商场,集市是唯一的贸易市场)"她边说边去推自行车走出了家门。听了她的这番话,别提我有多高兴了。因为一年到头都在穿带补丁的破衣服,所以也就特别想图过年这个隆重的节日,能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于是一天都在不停地想象那件新褂子的样式,仿佛已经穿上身了一般心里美滋滋儿的⋯⋯
中午过后,她还没回来,因为等待,感觉一天好漫长!记得是在太阳歪着脑袋准备下山时,她推着自行车灰头土脸地闯进了家门,我从窗棂缝里瞅见了她,马上跳下炕,箭步冲向前去欢欣地问:"娘,给我买的新褂子呢?"她看都没看我一眼,若无其事地缷下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年货说:"钱都用来办年货了,不够,没买。"她的语气一贯的生硬、冷酷。我顿时对她失望至极,心情一落千丈,仿佛一下子跌进冰窟窿一般,眼泪夺眶而出,边哭边抱怨着她的食言⋯⋯
不知当时为何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感觉像被深深地欺骗了一样难过。是到了爱美的年龄,渴望美美的衣裳;还是心灵过于敏感脆弱?我想主要是因为母亲主动许诺给我买的,如果她赶集前什么都不说,心里落差不会那么大;而且在我的童年时期,实在太贫穷了!过年于我的意义,无非就是能吃上好吃的,穿上好看的新衣裳。
令我最不能释怀,伤害我最深的是:她对我的哭闹表现出极其不耐烦的态度。她斜着眼狠狠地瞪了我一下,接着便张开血盆大口乱骂一通,而且每句都夹杂着刺耳的脏话。那时候她喜欢骂脏话。对我倒没有一点解释、一句安慰,我反倒成了她的出气筒。我越发觉得伤心,继续嚎哭,她生气地猛抽了几下我的脸,整张脸立刻火辣辣地一片生疼⋯⋯这就是我的母亲!
在她的打骂声下,哪还敢哭闹,我生生地把不满深深地压在心里,耳边还响起自责的声音:唉!买不成新衣裳,也不该怪母亲的,都怪太穷、没钱。是我不好,又做错事了。我与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光里,类似的事件时有发生,零零碎碎糊满了关于童年回忆的那整整一页。所以我与她的关系一度处于僵持状态。
我开始探索母亲,是刚上大学时,那时我发现母亲好像有抑郁症,根源很可能与贫穷有关,因长期生活不好、繁重的体力劳动以及她悲观消极情绪的郁结,再加之粗暴的父亲由于不体谅而对她的欺压,这种种于她都像是大山压顶,令她喘不过气来,所以她才暴躁易怒偏激。就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还咬牙坚持让我读完大学,她是在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扛起那个不像样的家,四年的大学期间连父亲都觉得压力太大,几次想中断我的学业,是母亲阻止了他,替我挡风遮雨,让我安心学习⋯⋯这也是我的母亲!
如若当时考上了大学,因为贫穷而没去上的话,我估计会遗憾终生,命运也得改写⋯⋯所以仅凭这一点,我还能说出什么,只有不断地用行动报答母亲的大恩大情。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我的努力和老公的帮扶下,为父母修了村里最宽阔明亮的瓦房,让母亲生活无忧、穿着体面,还时不时带她出省走走逛逛,虽然她已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她的眼神看起来比年轻时还澄清明亮许多,脸上也浮现出我最爱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