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条鱼
一 人格刑场
“任务开始。”
“任务主题: 智慧生物的最后净土。”
“任务难度:困难。”
“参与人数:4。”
“任务背景:当前主宇宙受到未知打击,维度跃迁强制启动。但能量仅足够2名智慧生物离开,现已将所有存活中的智慧生物人格收集,并设置人格制裁官,负责裁决人格去留。时间有限,每个人格制裁官需每5分钟,完成一次制裁,否则视为消极比赛,直接抹杀。”
“你的身份:人格制裁官。”
“主线任务:完成任务,进入下一轮。”
“任务失败惩罚:抹杀。”
......
透明的房间,透明的玻璃,一个被划分成了四格的空间就这样悬浮在虚空里。而空间外,则是深邃的黑色区域。
我正要打量四周,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胡子花白的和蔼老头,一双眼睛慈眉善目的悬浮在空间的中心。然而,此时的他嘴里的话语却并不显得和善。
“我是本场对决裁判。现在你们四位人格制裁官每人手中有一把手枪,内部设有3颗子弹。宇宙诞生之初,孕育了99种不同人格,其中33种绝对邪恶的人格和33种绝对圣洁的人格已经在演化中消失。而你们的面前,有33个男孩,每个男孩代表一种尚未泯灭、正邪莫辨的人格。你们可以在各自的区域内互相观察对方,然后再在中间的男孩中找到对应人格,将其射杀。当场上仅剩余两名人格制裁官时,他们将作为最优秀的观察者和幸存者进入下一轮角逐。”
说完这话,老头便不再言语,沉默的悬浮在了空间正中央。我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几道透明的玻璃墙限制了我的行动。但却可以让我没有任何阻碍的观察处于我周围的三个空间和那33个男孩。
我的左手边站着一个相貌颓废的中年男子,此时的他仿佛是受到过什么打击一样,几乎是放弃了观察,一把手枪也直接扔在了地上,双目失神的望着空间外。
我右手边的,则是一名眼神漠然的眼镜男子,从听到规则后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开始很认真的审视周围的人,恰好和那颓废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而站在我对面的,则是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女子,相貌平平,与我对视一眼后,便快速移开,去观察别的人去了。
至于我面前的那些男孩,似乎是完全注意不到4人的存在,很自然的和旁边的同伴们交流着,很多性格就这样自然的在交谈中流露出来。
“没有她吗...”我心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在生存的压迫下,也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仔细观察起周围来:现场中的四人,一人很颓废,但却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在演戏,毕竟这种死亡竞赛里,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的出来;眼镜男看上去是观察最仔细的,但是他在频繁的观察和动作里,也在同时向着周围的观察者们提供了很多人格线索,细致入微的观察往往不可避免的暴露了自己,和他争斗,就要看谁先看穿对方;至于那名女子,观察时却是点到为止,很平淡从容的样子,让人不易琢磨。
时间就这样走着,五分钟的时限已然临近。
眼镜男好像找到了目标,只见他望着那名女子,嘴角划过一丝丝淡淡的冷笑,枪头猛然对准一名男孩。猩红的枪焰在他猩红的眼神中绽放,一名男孩应声倒地,然而女子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眼镜男在下一刻突然痛苦的倒地,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身体也逐渐开始虚化。
同时震惊的还有我,就在眼镜男抬起枪的那一刻,我和那名女子也同时开枪了。巧的是,我和她竟然攻击的是同一个目标。记得前五分钟的观察,只是让我大概了解了眼镜男的一些特征,选择的目标也仅仅不到五成的把握,这一次开枪,主要是为了逃过消极比赛的惩罚。但是当我望向那女子冷漠淡定收枪的表情时,才忽地意识到,她应该是把握很大了。更重要的是,眼镜男自以为掌握了女子的人格,最终的选择却是错误的,这一点更加让我忌惮了三分。
“幸好的是,还有不到几秒钟到五分钟时限,如果那个颓废男子没有任何行动,这一轮就可以通过了。”我心下暗自安慰自己。
可是,事情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顺利,五分钟时限一到,我却并未听到结束的提示音传来,甚至连那裁判也没有任何反应。我再看向那颓废男子所在区域时,那里竟然忽然弥漫起浓厚的黑雾,几秒钟后迷雾渐渐散去,在那空间里,就只剩下一幅画。
画上一片广大碧蓝的海中,只有一条小鱼正充满渴望的望着远方,带着一分诗意的孤寂感。画框下面,用淡金色小字镌刻着一段铭文:“如果真理的海洋终将枯竭,我愿做的最后一条鱼。”
“这、这...智慧生物难道不止是人吗?”我心中喃喃,“难道是要我去观察这条鱼,然后去找它所象征的人格?”我犹豫了一下,决计不再多想,准备照着这个思路试一试。
乍一看,这条鱼所象征的人格很显而易见,即使孤身一人,也要追求真理,追求远方。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我就已经做出了判断。然而,当我将枪口指向其中一个男孩时,我却忽地停住了。一个恐惧的念头猛地从脑中生出。
“等等!这些特质,适合我吗?”这幅画里的鱼儿,多么像我啊,一路追寻着这个世界的真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到处是尔虞我诈。“如果我将它杀死了,我自己是否也可能会陪葬?”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几分钟扣不动扳机。倒是那名一直冷静的女子,再一次举起了枪。
“还在等什么!她要杀你了,快扣扳机!”我的耳边像是炸雷一样忽地响起一道声音,竟是那裁判老头,像是在为我的犹豫而惋惜一样,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我。
“扣扳机...扣扳机...快扣扳机啊!”我忍不住呐喊着,手却始终不听话的颤抖着,没有力气按下去。
“砰!”我扔下枪,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剩下的两发子弹到底没有射出一颗。眼中的裁判老头却快速的虚化着,他浑身扭曲着,却说不出话来。面目也彻底变形,暴戾的样子像个癫狂的疯子。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也在脑中响起。
“生路条件:‘人格裁决’达成。”
“多人试炼任务结束...试炼难度:困难...试炼评价:B...”
“恭喜你,在4名突围者中晋级。目前在2名晋级者中暂列第2名。”
“游戏者在该空间中休息5分钟后,立刻进入下一局最终竞赛。”
“演的不错!”女子却笑着吹了吹枪管,仿佛是在吹散那并不存在的白烟,“要不是你最后不敢射击,诱使他忍不住暴露自己的人格,我还真不好找出他对应的男孩呢。”
“要不是你在几秒钟前对我眨了下眼睛,我根本认不出你来。”我劫后余生的自嘲,却是没有去问刚才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话说你什么时候学的易容术。”
“你说呢?”李可将手在脸上轻轻一拂,转眼间便恢复了原本清丽的容颜,“这裁判估计也是游戏老手了,这一次应该是用了什么道具,在原本位置增加了一个傀儡。后来又在那里放了一个寻心石,试图迷惑我。只可惜他暴露的问题太多了,该局游戏有4名人格制裁官这句话是他后来才说的,并不属于系统提示内容;那个颓废男人的演技太过了,后来的消失也显得有些突兀;甚至这局游戏根本就没有必要有裁判的,这些问题直接让我从游戏开始就怀疑他的可靠性了。”
“那个寻心石...”我下意识的问道。
“一个比较恶心的道具,看到它的人会看到自己的渴望。咦,话说你看到的是什么?”李可笑笑。
我犹豫了一下,却并未回答。
“不回答就不回答吧,下局游戏,我可是会全力以赴的。”李可倒也不在意。
“好,下局游戏见。”我回道,却没有注意到李可眼中闪过的暗红色光芒。
二 梦狂
“正在进入下一局游戏...系统玩家强行使用S级道具...正在当前宇宙中开辟新世界...目标玩家记忆暂时封印...进入新世界中...90%...70%...40%...10%...进入完成。”
我是一个学生,刚上大一,开学不到一个月,教授竟然叫了一个专业中所有成绩差的学生来实验楼完成一个任务,如果做得好,整个学期的学分就给足了。一众人自然欣然规往。教授要求的地点在实验楼顶楼,从来没有来过的我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食堂,整个顶楼有一个食堂大厅,旁边连着厨房,餐厅大门外还有一个小面积的门厅,只有一部电梯直通顶楼。
我今天算是迟到了,战战兢兢的走出黑沉沉的电梯,心里担心教授会一生气就取消了我的资格。然而我到了之后,却发现教授并不在这里,近百个学生,每几个人一组围着一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张纸,旁边是一堆空的啤酒瓶。食堂的灯光很昏暗,厨房的毛玻璃背后,隐隐看得见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的身影。
由于性格孤僻的原因,我进入大学后并未多交朋友,粗粗扫过去,这里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好在食堂很大,空的桌子很多,我走到一个没人的桌子旁边,拿起一张纸看起来。
“每组不超过5人。将啤酒瓶一个个垒起来,使其高度超过本组中最矮成员的身高。最先完成任务的组可以获得最好成绩,不用考试,直接通过。”
我试着将几个啤酒瓶垒起来,发现当其高度超过一米三左右后,就无法再增高了。不论改变成什么样的结构,都会在刚放上一个啤酒瓶后开始倒塌。
“一个500ml装的啤酒瓶高度为23.8cm,也就是说,想要完成任务,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身高一米五左右的女生。”我心中暗暗思忖,抬头望向周围时,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意识到这个方法了。这个理科系,女生本就不多,这里符合条件的女生大概只有两三个。此时的她们已经被很多男生围住,各种热情邀请。
“看来是没有戏了。”我心下黯然,却忽地感到手指指尖一阵刺痛,抬起手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黑色蛆虫一样的动物已经钻进了我的血肉中,只留下一个小点。我试着挤了挤,只是不断地有青黑色的脓血往外冒。
“从啤酒瓶里钻出来的虫子。”我想提醒一下周围的人,但看见他们疯狂追求学分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恶心,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机会了,再说这地方到处总给我一种不安的诡异之感。于是就径自走到门厅那儿,打算放弃回去了。
按了按电梯,才发现他们有什么反应,倒是我的指尖开始变青变黑。我忽地感到有些恐惧,决定不再等候电梯恢复,直接走向了楼梯口安全通道。
然而,我上来时还敞开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锁住了。
这几分钟一耽搁,我的手掌竟也变黑了,整个手也开始变得麻木无力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扩散的如此之快。”我暗道,抬头看到一块后厨玻璃时,忽然猛地倒退了好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那玻璃后的哪里还是什么工作人员,一个满面流脓的丧尸正从后方死死地咬在了一名厨师脖颈上。厨师拼命挣扎,却只能逐渐失去力气,只有眼睛变得通红暴戾,浑身开始腐烂。
厨房的隔音做的很好,偶尔有痛苦的尖叫声传来也被食堂大厅里的学生的喧闹声盖住了。
食堂中,几名男生带着一名女生已经快要垒成,食堂开饭的钟声却忽地响了。原本墨色的指针陡然变得血红,平静的声音也开始刺耳起来。
食堂的门要开了。
一个男生激动地颤抖着将啤酒瓶放在了顶端,本来理应很稳固的结构却在钟声中左摇右摆,瞬间坍塌。学生们来不及扶住硕大的酒瓶塔,只能任由大部分酒瓶落在地上。诡异的是,那些原本内部空空如也的酒瓶里,忽然用处无数黑色的蛆虫和血液,血液也不肆意流淌,而是很有规律的在地上写上了字。
一个个扭曲的字都是同一个内容——逃!
可是,学生们来得及吗?食堂门已经轰然破开,无数丧尸开始涌入。
我在食堂大厅外,青黑色已经蔓延上了手臂。靠着门听着里头的动静,心脏猛跳,额头上冷汗滑落。
到处都是尖叫,我看不到食堂里头的动静,只感觉到有人在拼命想拉开门逃出来。没有任何思考,我直接用尽全力拉着门,直到那一头失去了力量。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从沸腾到安静。
“结束了吗?”我心一路沉到谷底,即使是并未丧尸的追杀,我依然处在了死亡边缘。不说里头的丧尸会不会开门冲出来,手上的伤口恐怕就能要了我的命。
就在我处在绝望的时候,我忽地听到门那一侧传来隐约的哭声。有女生,也有男生。
还有人活着?
这时,喇叭里传来一个声音,是教授。
“哎呀,实验出了点小问题啊,不小心让你们这些实验品死了几个。不过没有关系,剩下的人照样够我进入下一轮计划。”教授的声音很慈祥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杀戮只是死了几只小白鼠而已。没有管咒骂的人群,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现在呢,我食堂里设置了一个安全圈,每过5分钟,这个安全圈就会缩小一倍,直到剩下还有一个人留在圈里的时候,我就可以顺利地完成实验,带着一个人出去了。怎么样,活下去是不是很简单?嗯,第一个五分钟时间到了。”
忽地一下子,食堂里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周围望着学生无法靠近的丧尸猛然扑向了几个学生。惨叫声中,一名瘦弱的学生拼命后退,终于看见丧尸被什么东西阻隔住了,才长出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并没有出多久,就在他刚放松的时候,背后一股巨力传来,他控制不住的向前栽了两步,立刻便被一个丧尸咬住了脖子,眼看是活不成了。将死之际,他回头望向背后,一个强壮的男生正冷笑着:“没用的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空间。”
可是,他并没有得意上多久。下一刻,他便痛苦的捂住了喉咙。在他身旁,一个女生正拿着一个破碎的啤酒瓶,狞笑着:“你敢动我男友。”
只是,在杀死了强壮男生后,女生浑身颤抖着望着被丧尸团团围住的男友,也终于没有迈出一步。
被丧尸杀,被同学杀。这样的景象就这样随着安全圈的缩小,一次次发生着,学生之间一边哭嚎着,一边将啤酒瓶送入彼此的胸膛,只为教授口中的承诺。
10分钟...15分钟...20分钟。
我坐在食堂外,已经提不起一点点力气移动,青黑色覆盖全身,皮肉溃烂,眼神空洞,远看已经和丧尸别无二致。
最后活下来的一名男生终于一拳将苟延残喘的对手放倒,看着那惨叫着被撕碎的人影。他通红着眼睛望向了餐厅的喇叭处,并没有咒骂,而是谦卑的像个奴仆:“尊敬的教授先生,现在能带我离开这里了吗?”
然而,回答他却只有一句带着淡淡诧异的回应:“不,还有一个。”
“还有?怎么可能还有!”男生尖叫起来,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发疯了似的用啤酒瓶对地上的尸体乱打一气。直到周围的人都血肉模糊,绝无幸存可能时,他才重新回过脸,希冀的看着喇叭的方向。
“还有一个...嗯,还有...最后一轮的安全圈要消失了。”只是,教授依然是同样的回答。
“去死吧!”此时意志已经完全崩溃的男生终于愤怒的将酒瓶扔向了喇叭,“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牺牲了那么多,你现在告诉我还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想杀就杀,你这虚伪的恶魔...”男生渐渐骂不出来了,他的身体连同他的声音在没有安全圈的保护下,很轻易的被饥饿的丧尸撕成了碎片。
我自然是听到了教授的声音,但并不意味着我相信了那些话。我的脑中似乎各种从来没有经历过得画面纷至沓来,胡乱闪烁。冥冥中,我好像并不是一个大一学生,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诡异的恐怖里带着虚幻的色彩。然而当我想去触摸那些记忆时,又无法看清记忆中的人影。我强烈的想要去探索生路,却因为身体而颓然困于此地。
这病毒要蔓延到我的心脏、脑髓了。
朦朦胧胧中,我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和善老人微笑着走过来。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些许话语,“反应很快...我观察了你好久呢...好身体...适合移魂...病毒下能坚持到现在...没白研究...我这个老迈的身体终于能够散发出年轻人的活力了...”
“观察我?好久...好久!”我感觉自己好像猛地抓住了什么,十几分钟前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丧尸潮爆发的时候,最初的那只丧尸,好像并不是食堂员工的打扮。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曾经文质彬彬的研究员。
“你...你...”我没有气力,说不出话来,手指颤巍巍的指向老人的耳根处,那里的皮肤已经无法维持人类的样子,细细密密的溃烂就随着我的动作快速的发生着。
“自从无意中研究出来的病毒变异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偶尔能够维持人类的形态不变,但总会时不时的蜕变为丧尸的样子。作为初代丧尸,我还能保持人类的智慧,于是我还知道,丧尸能永生,但前提是不断吸血吞噬。只要不吸食血肉,我就会死亡!”
老人突然怒吼着,“我见不得光,感光后就会立刻进入丧尸的样子,也离不开这个实验楼。只要一离开,我就会被这个世界的武装力量粉碎...可是,可是,我真的好像活下来啊!”他就这样抓住我的衣领咆哮,一行血泪留下,“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孙女,可她才出生,我就因为这个病毒困死在了这里,连一面都看不到。我辛苦的忍啊,忍啊!终于在快要崩溃的时候,研制出了移魂的方法。”
他望着我,“移魂的条件很苛刻,需要在我特制的毒虫噬咬下,身体产生适应性反应,才可以移魂。我找了那么多学生,终于看到了你一个符合的。只要有了你的身体,我就能够正大光明的走出这里!”他再也无法忍耐,猛扑向我。
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墙角,望着那个身影在瞳孔中越来越大。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曾热衷于解谜游戏,曾认为这世界上到处是漏洞,找到一处扎进去,就是一片天地。
然而,我这一次终于没有找到生路,甚至找不到生路的影子。
轻轻闭上了疲倦的眼睛,索性就这样静候死亡吧。
三 太虚太虚
预想的撕裂痛楚没有到来。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平躺在了一处位置的平地上,周围绿草如茵。
记忆悉数回归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脖颈上传来的一片冰凉。
一支匕首已经横在了我喉咙上,散发着死寂的寒光。
“这里...恐怕就是最终战场吧。”我凝视着压在我身上、手握匕首的李可。
她点点头,“S级道具,梦境之瞳。将目标拉入未知梦境中,当目标死亡时梦境结束,若目标破除梦境,则使用者受到反噬,暂时失去所有行动能力。梦境世界和当前世界按1000:1比例时间缩放。”她用刀刃在我的喉咙上轻轻摩挲,“最后一轮的规则很简单,两人在这里决斗,失败者者抹杀。竞赛一开始,我就直接将你拖入了梦境。你迷失了5秒钟,这么长的时间,刚好够我将匕首放在你的喉咙上。”
她的瞳眸依旧是冷冷的,仿佛没有生气的雕塑。
我苦笑,“你就不担心我破除了梦境?我的解谜能力还是不错的。”
“正因如此,我才敢这么做啊。”李可忽地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我控制不了梦境的情节,也没有试图去压制你在梦境中的身体状况。”她顿了顿,“我唯一改变的,就是将你同时安排成了两个角色。解谜者是你,设迷者,其实也是你啊。”
“一个找漏洞能力好,另一个因为熟悉漏洞,所以布局时滴水不漏。又如何能破局呢?”
我长叹一声,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李可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将一切缘由全部说尽了,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接下来,该是胜利者的时间了。
匕首没有刺破我的皮肤。
李可翻过身来,忽地用听起来很轻松语气道:“我是一个杀手,从小没有人注意过我,永远像个杀戮机器一样被人使用着。为了更好地行刺,我学了易容,学了伪装,把自己的性格藏起来,能妩媚,能清纯,游走过高档场所,也睡在贫民窟。我从没有去追寻真相的兴趣,只是机械的执行着任务。”她躺在草坪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用心体会从来无暇注意的青草的触感,“你和我的很多刺杀目标一样,很虚伪。但又保留了些许人类的情感。这恰恰让我在好几次能杀你的时候下不了手......”
我突然感到一阵稍纵即逝的温暖,在嘴唇上。
“我不知道在几次相遇中对你的感觉叫不叫喜欢,但是,当我在寻心石上看到你的身影时,我就再也对你下不去手了。”李可撩了撂风吹起的发梢,声音却变得轻柔中带着郑重,“现在能说说你在寻心石上看见的吗?”
“...如果真理海洋终将枯竭,我愿做那最后一条鱼。”我感到心脏剧烈的颤抖着,拼命不去回忆那个画面。然而,当我的目光触到李可的眼神时,终于控制不住的道出那句话来。
一抹微不可察的黯然划过她的眼角。
下一秒,她已经恢复了冰冷。
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被她迅速捂住,冷冷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慌乱,“别说!不要让我改变主意。既然你的心是那样的,我也没必要挣扎了。”
一朵血花在我的胸膛绽放,我的身影也开始迅速消失,眼中带着惊愕和不可置信。
终于,当我彻底消失在这片空间时,李可方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望着我消失的地方,轻声喃喃:“我没有告诉你的,是这次任务的主题啊。太虚太虚,终究太虚。你从一个梦中脱离,却被现在这个更大的梦困死。最后这一轮,死亡者才是逃脱梦境的胜利者...也罢,我心宇宙,何求永恒?如此一来,也算是成全你了......”
就在李可自言自语时,周围的空间也开始坍缩起来,意识生命的最后净土在随着唯一的幸存者逃离的瞬间,也到了终结的时候。
她一言说罢,身体也永远的化作碎片,消失在了这片寂灭的虚空里。
四 最后一条鱼
终章一 七秒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
“我死了?我还活着?”我迷惘的望着四周,一个透明的玻璃鱼缸,一些细小的米粒漂浮在我的身侧,还有一个7、8岁的小男孩好奇的望着我,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鱼缸。
“我变成了一条鱼?难道任务还在继续吗?为什么这一次什么提示都没有,是要我自己去寻找线索吗?”我下意识的去思考生路,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晃动。
男孩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加大了拍打的力度,结果直接将鱼缸打的偏离了桌案,坠落到地上。
玻璃碎裂,我周围赖以生存的水源也开始飞速流失。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一种久违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时间仿佛被拉长,给了挣扎中的我些许时间。然而,当那鱼缸碎裂时,我心中始终存留着的某种无法描述的压迫突然间消散了。一个恐惧的想法在我的心中萌芽,那或许是一个我绝对不敢面对的东西。
一秒之序。
我想起了最初的开始,被那股莫名的力量卷入这无数任务世界的过程。从绝望,无力到适应,习惯再到让不断地解谜,成为生活的唯一。
两秒之结。
我想起了在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后的荒诞,就像是流星划过天边,只停留了两秒钟的时间。来不及去忏悔,去崩溃,就在生存的压力下不断地去投入到下一个任务中,循环往复,逐渐忘记真正的自己。系统像是一个永远存在的压迫,挑动着内心的魔鬼,驱使着背叛与杀戮。即使是在最恬淡的环境里,也像阴影一样笼罩全身。
三秒之愿。
我想起了那个宁静世界中的邢依,那一抹刻入了灵魂的微笑,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安好,是否走出她那被安排好的生活,找到命运没有安排的幸福。既然那颗流星飞行的如此之快,让我的愿望追不上的话,索性就让它带走我的思念吧。
四秒之眷。
我想起了一次次险象环生的绝境,也许是命运的眷顾,我似乎并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每一次任务的排名也并不高。但是,我却就这样坎坎坷坷的走到了最后。
五秒之堕。
我想起了我所经历的谎言和欺骗,经历的伪善和狞笑。真小人和伪君子,自导自演的剧本。一着不慎,就只能看着那些黑暗中的老鼠露出狰狞的爪牙,在巨人倒下的地方祭奠。人性早已堕落,剩下的兽性大行其道。道德的约束对于某些人,如同白纸般无力,除了那张皮囊,找不到堕落的人们与野兽的任何区别。
六秒之歉。
我想起了周围的所有人,我不知道也无法描述当那匕首送入胸膛时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但在那之前,我是决计不会在自己和别人的生命的选择之间犹豫的。道德的约束让我试图去避免需要牺牲的情况,然而当真正的牺牲来临时,我十分清楚我的选择。四重梦境,四重罪孽,我不知道做过多少让我无法回望的事情。因此,这一声忏悔给予所有曾经活在我周围的人。
七秒之恋。
我想起了...我想不起来了。从第一秒开始,我的记忆就开始消散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故事开始淡出我的脑海,一个个与我产生过交集的人的影像,在我的脑中也逐渐模糊,不再清晰如前。我放弃了人性,记忆也放弃了我。颠簸的经历让我爱上了解谜,爱上了每一个瞬间的温馨,爱上了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宣泄情绪...这不过是我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借口罢了。
现在回忆起那句“如果真理的海洋终将枯竭,那我愿做那最后一条鱼”。
“呵呵。”我嘲讽的望着周围散落的玻璃碎片。“鱼缸碎了,那个我约束着我的‘系统’也烟消云散。一切都是我的卑微的臆想而已。小千世界里的种种奇幻场景,不过存于大千世界里一条小鱼的脑中。膨胀的自我,到最后竟成了死亡的镰刀。系统亦不过破碎的鱼缸,束缚着我。但是当我挣脱之时,却是玉石俱焚。”
“生路只存在于自己构造的世界中,现实哪会给每个生灵以生路?”我贪婪的吮吸这最后一点点水分,生命以至尽头,“真理,用自己的灵魂,自由,生命乃至记忆去换。不要这样,我要的不是这样啊。”
我睁圆了眼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希冀赋予命运的祷告:“都变回去啊!哪怕是永远沉溺在无休止的幻想中,也好过这刻骨的真理,我要回到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有...”
“有...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可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咦...我怎么了,怎么被那个顽皮的男孩给碰到地面上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好难受啊...”
我痛苦的挣扎着,竭尽全力去回忆那个世界里到底还有着什么让我怀念,愿意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东西。
可是,七秒,一条鱼的记忆极限已经结束。
与此同时,七秒,一条鱼在空气中窒息的时间已经到来。
惊恐的男孩早已被听到声音赶来的母亲护住。
“那条鱼要窒息死了。是我不小心把他碰掉的。”男孩犹豫了一下,准备去将那鱼儿救起。
“不行,别过去。地上的玻璃会将你的手划破的。”母亲望着几近死去的鱼儿,“死一条小鱼罢了。只要你听话,妈妈以后就再给你买。”
“嗯,我会听话的。”听到这句保证,男孩点点头,放弃了救鱼儿的举动,重新有了好心情。
而那条最终还是没有完成祈祷的鱼,眼中的光芒却逐渐涣散,在水泊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大千世界的一抹尘埃是如此渺小,以至于在一点点风浪面前,都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无人察觉,一滴晶莹的泪从鱼儿干涸的眼角滑落,它曾在这条鱼的内心下留下一道痒,现在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一切悄无声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人性的光辉曾刹那闪现,又在屠宰场中被暴力的毁灭,最后连刽子手都难逃一死......
然而,男孩似乎有一点并没有说对。世界上的最后一条追寻真理的鱼,并没有死于窒息。真正带走了它活下去希望的,不过是扑面而来的真理海洋本身罢了。
终章二 测谎仪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
“我死了?我还活着?”我迷惘的望着四周,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正站在我的面前,他们每一个人都看上去像是个巨人...不对,其实应该是我变小了。
此时的我,正处在一个玻璃球形的容器中,身体像一团无规则的云雾。
“测谎仪运算完毕,从大概率角度来看,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一个白大褂正边写观察我,边在一张纸上快速的书写着什么,“通过给70亿个分子植入相同的记忆,最终得到的反馈是,唯一存留下来的分子在记忆的尽头仍然选择相信真理的存在......”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是真实世界?我只是一个分子,被用来测试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的?”我想要说话,但却并没有相应的身体结构可以实现。甚至连移动都无法做到,只能看着外面的那些白大褂来来往往。
“该问题验证完毕,下面进入下一个问题。准备重新植入记忆,这一次用100亿的分子来做实验,看看结果是什么。”一个白大褂喃喃道,“开始倒计时,5...4...3...”
我看见那仪器上的进度条逐渐逼近终点,却回忆起那句“如果真理的海洋终将枯竭,那我愿做那最后一条鱼”。
“荒诞!真理怎么可以这么荒诞!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的...挣脱啊!”我用不存在的声带嘶吼着,却发现一切不过自我催眠,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生路只存在于自己构造的世界中,现实哪会给每个生灵以生路。何况一个小到甚至无法被察觉的分子?
于是,随着那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一个被删除了所有原有记忆,又被植入了无数新的记忆的分子,重新投入了下一轮轮回。
“实验代号T-2013。项目启动。”
终章三 淹死的鱼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
“我死了?我还活着?”我迷惘的望着四周,一个透明的玻璃鱼缸,一些细小的米粒漂浮在我的身侧,还有一个7、8岁的小女孩好奇的望着我。
“我变成了一条鱼?难道任务还在继续吗?为什么这一次什么提示都没有,是要我自己去寻找线索吗?”我下意识的去思考生路,却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的窒息感。
“呼吸...我需要呼吸。”我拼命的张大嘴,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鱼...该怎么呼吸来着?”我竭尽全力的去回忆,却发现我所有的记忆中,都是作为一个人呼吸的,“怎么能这样,我好不容易逃出那个世界,身上承载了多少诅咒与希望,怎么能够就这样死去?”
而在我痛苦回忆的时候,时间已经一点一滴的过去了。一阵阵窒息越来越频繁的袭来,生命就这样从我身上抽离。
就在我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将我从鱼缸里捞了出来。奇怪的是,作为一条鱼,我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感,那股窒息感也猛然消失了,新鲜的空气瞬间让我恢复了过来。
我感激的望着那个懵懂的看着我的女孩。
只是,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女孩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一个中年妇女快步走到她身边,抓起她手上的鱼就扔进了鱼缸:“你干什么呢!这样的话,鱼会窒息而死的。”
“可是,可是,这条鱼好像更喜欢空气呀。我感觉,它刚刚似乎要淹死了。”女孩小声的辩解道。
她的母亲气极反笑:“鱼怎么可能会淹死呢?鱼儿就是要在水里,才会活得好好地。”她拉着女孩,认真的解释,“鱼,是用一种叫‘鳃’的器官呼吸的。想要直接呼吸空气,是需要一种叫‘肺’的器官的。你把它从水中捞出来是会让它无法正常呼吸的......”
女孩开始还仔细的聆听着母亲的科普,直到余光忽地瞥到一眼鱼缸,才惊呼出声:“咦,那条小鱼,好像,好像真的淹死了呀。”
母亲不信邪的转过身:“怎么可能,鱼是淹不死的...嗯?”一个翻肚皮的鱼儿正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鱼鳍已经停止了摆动。
真理的海洋永不枯竭,因为它其实并不存在。于是,当一条小鱼企图去追寻时,它必须抛却拥有的一切。
开始是自由。
后来是人性。
最后是生命。
终章四 移魂实验室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
“我死了?我还活着?”我迷惘的望着四周,无数玻璃试管容器陈列。在距离我不远处的一个实验台上,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着我忙碌着,不断地将各种试剂倒入试管中,那液体的颜色也随之不断变化。
“加一点沉稳,再加一点癫狂,久违的黑黄色,这样就大功告成了。”男子终于结束了调制,转过身来,正准备伸个懒腰,却突然看到了站在一旁惊愕的我。
“你还是活下来了,没想到我最差的实验品竟然活到了最后,明明有看上去更优秀的人格的......”经过了短暂的惊奇,白大褂看着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智商不算很高,情商一片空白。充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幻想,情绪时而正常,时而处于崩溃的边缘...完全以我自己为模板,却在这个小游戏里扭曲成了这样。”
他随手将那苦心调制出来的试剂放在一旁,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微微慵懒。
“很疑惑?”他凝视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贪婪。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所有的逻辑都无法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么就只剩下那个我不愿相信的可能了。
“这不难猜,故事的真相,远比你经历的那些复杂的解谜游戏要简单得多。只是你始终在潜意识里控制自己,不想去思考这些罢了。”白大褂看了一眼我,在脸上随意的挥过。
不过瞬间,他的容貌已经完全更改。
“你...我...”我指着他,惊讶的叫出声。
“不用去和自己对照,我现在就是你的面貌。我最失败,也最成功的作品。或者说...”
他的手再次挥过,这一次,是李可。
“你,就是我。”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癫狂,狰狞而恐怖,像是那翻涌的试剂里刺目的黑黄色。
“将自己的所有人格分裂,重组,扭曲,融合。最后将它们全部投入到一个熔炉里自生自灭。像蛊一样去研究,寻找最完美的那个个体,而这...”他,或者说这个我,没有给我丝毫的反应时间,“就是我创造这个移魂实验室的目的。”
“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次轮回吗?”他一步步的向我走来。
“整整2012次!”
“每一次轮回后,我都会将那些肮脏而痛苦的记忆全部删除,才有勇气去继续追寻那个最完美的人格。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他猛地冲上来,揪住了因为恐惧而不断后退的我,“和我融合吧!你基于我的性格产生,但又产生了多少完美的变异。你我的结合体,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命!”
我惊恐的望着他,一切的设计,不过是为了选拔那个最适应环境的人格罢了。
疯了!疯了!
然而,我却无法移动,甚至无法做出一丁点的反抗动作。即使走出了无数险境,但作为一个实验品,他对我拥有着绝对的主宰力量。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我们之间交融的躯体和缅怀那逐渐被清空的思想。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模糊的意识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讽刺的响起,“如果真理的海洋终将枯竭,那我愿做那最后一条鱼”。
可是,当真理残酷过梦想,我将用什么勇气去捍卫它?
然而,我再也没有时间,没有力量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交融已经完成。
一个崭新的生命体正兴奋的张大眼睛,开始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就像,一轮黑金色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