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惊奇地发现,于生活最艰难时刻移植的一株吊兰小苗苗,抽枝展出了一整串茂盛的苗苗丛,另一侧也抽出一枝新条准备开花了。也才离京半个月而已啊,甚是惊喜与感慨。惊喜的是这株养了三年多的小盆栽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盆应该吊着长的花中君子了;感慨的是,那件事情,过去四年了……
曾经一场考试,轰塌了整个世界。漂泊无依的时候,一个姐姐用外卖盒给我移植了一株小小的吊兰。一个人的房间里,也终于多了点新绿。这些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养着,水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喂着。外出奔波、回家休养、出逃生活等无暇顾及的时候,它就叶色浅浅地等你回来;而一壶水浇下去,又是翠色欲滴,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很多年里,它就是那个样子,不过分茂盛,也不干萎,就执拗地停滞在时光里,一如那些年里的我。
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真正理解,何至于一场考试,就轰塌了整个世界。或许即便是我自己也并不能尽然明白吧,纵然在漫长的自救过程中内视了那么多的关节。我想,这一场发现自我的过程,真的需要漫长而久远的路吧。只是很多时候,废墟之中,自我找寻并不是一件被容许的事情,就像大家可以接受一个小孩子糖丢了之后的嚎啕大哭,却告诉一个被抢走糖的成年人:这就是生活。成年人被要求囫囵吞枣地咽下各种意味不明的情绪,然后仿若无事地去做着那些“应该”的事,美其名曰“理智”、“强大”……
每个人在正向反馈之中的自我确定自然是顺畅并且愉悦的,而跌倒之后所面临的境遇却呈现出复杂性的叠加。有对命运不公的嗟叹,有遇人不淑的怨恨,有无力改变的不甘,有无处可申的委屈,有不愿接受的抗拒,有前路受阻的无奈,有未来何从的茫然,有消解不了的难过,有挣脱不得的无奈,有时光错付的懊悔,有对自我价值的犹疑,有无枝可依的惶恐……过去、现在与未来因为突然事件的降临而发生时空折叠,种种复杂的负面情绪掺杂之中。
那是多艰难的时刻啊。
可是,很抱歉,且不论你该如何去处理那些复杂的情绪,重要的是,并没有时间留给你去处理这些。你先得活下去吧。你得打起精神去解决吃穿住行的一切用度,你得想想怎么收拾眼前的烂摊子,你得重新规划未来的路,并及早开始行动,你得……你得干的事,太多了。桩桩件件都不是容易的,即便诚惶诚恐,也不见得会多几成把握。于是,你又开始头痛,开始焦虑,开始新一轮的嗟叹、怨恨、不甘、委屈、抗拒、无奈、茫然、难过、无奈、懊悔、犹疑、惶恐……
是吧?生活远比想象中的艰难太多。
面对一片狼藉的现实生活,情绪这事啊,太奢侈了,还是戒掉吧。你看了网络上形形色色关乎自律、控制情绪、奋斗、逆袭的燃文;身边有很多关心你的亲人朋友告诉你,没关系,会好的,去干点该干的;你也觉得,是啊,我应该……生活废墟之中的快速重建是众望所归,也是自我要求;废墟之中的沉溺是千夫所指,更是自我攻击。没有人为重建与止步之间的无力留有余地,包括我们自己。
又或者说,放不过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吧。
有些时候,生活就像一整套块块相依的多米诺骨牌,只需要小小一个外力,倾倒有如摧枯拉朽,由不得你喊暂停,也等不及你的拯救。你突然发现,原来一场考试的偶然性失败带来的或许不止是整个毕业季的仓皇,而是四季乃至更长时间内的漂泊与滞留。你突然发现,在关乎未来的努力之前,你得先解决住在哪里,怎么吃饭等基本保障的问题。你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生活有点难过,你开始不敢入睡,懒得按时吃饭,内心越来越空,甚至有的时候会想,谁能来救救我。你突然发现,等你真的突破一切障碍,打了一场翻身仗,身体却明目张胆地起义……
真的是苍天不曾饶过啊……
一定有很多时刻,我们试图挣脱负面情绪的牢笼,专注解决眼前的实际问题。或许成功了,最后终究走过了千山万水,遇到曾经心心念念的想要。可是,却没有预想之中的快乐,只是长舒一口气,而后似乎一切如常。是真的如常吗?除了不太开心以外,似乎是真的。在没有遇到其他意外的时候,似乎是真的。而更大概率上是没有,生活没有如我们所预设般的顺利前行。我们在生活的泥淖里摸爬滚打,却愈陷愈深,焦头烂额……
其实,我们不确然地知道生活究竟怎么了,不开心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成为生活里唯一确定的事情。
在漫长的一段时日里,我用尽全身的气力自我拯救。我在一个人的黑夜里嚎啕大哭,周边的空气冰冷又凝滞;我在星巴克给自己买一杯美咖配一根棒棒糖,告诉自己生活自有甘苦,而你要学会调剂;我在一场场悲剧电影中哭到不能自已,而这一切无关剧情;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又一段文字,试图宣泄,试图说服自己;我看过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手机相册里存满了醍醐灌顶的片段截图;我试图离开熟悉的生活区域,去旅行,去散心,去看大海的广阔与磅礴;我把自己扔进综艺、微博、短视频里,逃避现实,自我放逐……
生活的可笑之处在于,他从来不会因为你的竭诚自救,就容易半分。
我终究还是崩溃了。在生活最高压紧绷的时刻,选择逃离。我开始完全专注自己的内心与情绪,不断内视,寻找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一路,依然艰难,茫然,跌跌撞撞,充满未知。所幸,真的在不断地挣扎、叹气与眼泪中趟出一条崎岖小路,通向隐隐约约的光明所在。后来的我,开始慢慢变得舒展、明朗,一点一点滋生出应对生活的勇气,逐渐将生活引入正轨,即便步伐依然缓慢。
后来的我,站在阳光下,笑得明媚舒朗。
猛然发现,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哭过了。
然而,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依然是个减了无数次肥,而离目标体重愈来愈远的胖姑娘;我依然面临着繁重的课业压力,涉及到毕业的论文发表问题悬而未决;我依然需要带着令人无能为力又看起来面目狰狞的疾病,一趟一趟地往医院送大把的银子,遭着没有尊严的罪;我依然在这座城市里,一个人应对风霜雨雪与生活变故;我依然要准备面对找工作的忙碌与毕业季的种种不确定……
我所要面临的所有现实问题,都没有改变,没有一星半点被解决。
而四年,韶华易逝……
是啊,什么都没有变,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不再为自己做不到控制饮食、坚持运动、控制情绪、管理时间而自我苛责;我不再对逝去的四年时光里碌碌无为的自己满心懊悔;我不再为可能到来的不堪境况而提前焦虑;我甚至学会了与疾病、与无能为力和谐共处。
是的,四年了,我用陪伴一盆吊兰成长的时间,终于学会了自我接纳。
接纳命运的不公,接纳生活的意外,接纳自己的不努力,接纳自己的不够优秀,接纳自己的身体,接纳自己的做不到,接纳自己的无能为力,接纳一片狼藉的过去,接纳困难重重的眼前,接纳尚不清楚是否可期的未来……
接纳生活的一切,不与生活较劲;
接纳自我的一切,不与自我较劲;
接纳别人眼中的自己,以及自己眼中的自己。
过去不可挽回,生活依然继续,我们都要学会停止自我攻击与自我苛责。我们总觉得生活的压力太大,生活太过艰难,而实际上,放不过自己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从来都不是生活困难重重,而是我们给自己的内心加上了重重负累。
不是等到生活变好了,等到现实问题解决了,等到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等到……,生活就变好了。我们从来都不能把内心的安定与能量,寄希望于命运的垂青与际遇顺遂。
而是当有一天,你学会了真正的、全然的自我接纳之后,你就变好了。
那个时候,所谓生活是不是变好了,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请爱自己,爱那个真实的、会犯错的、不那么如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