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林若小时候跟姥姥在自家菜园里,忽然起了风,飞沙走石睁不开眼。姥姥往远处看了看,说:“不好,黑风来了。”赶紧坐到地上,把林若抱在怀里。林若眯着眼睛向姥姥看的方向看,只见一大片黑扑了过来,她赶紧把脸藏在姥姥怀里,随着呜呜的响声像有无数只手拼命撕扯她的衣服,她大哭,呼叫的狂风连她的声音都刮走了。林若每次回想起那大片黑扑过来的情状,就紧张的出冷汗。现在面临的高考比黑风还可怕。黑风来得快,走得也快,高考一步一步,慢慢地过来,每一步都踏在神经上,让人抓狂。刘哲停了白天的文化课,每天训练。林若晚上自习回家还要接着在厨房里做题到半夜。很多城里的学生自动到校上晚自习,有些小混混也来捣乱,躲在角落里吓唬女同学,吓得女同学尖叫乱跑。王虹在树墙边曾被一个人狠狠摸了一把。住校的女同学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下了课一哄而出,人多壮胆,生怕落单。林若的座位靠着窗户,有一天她本能地抬头,离他不到二十厘米远的窗玻璃上一张满是邪气的脸,吓得她浑身猛地一抖,旁边的刘哲呼地站起来,那张脸突然消失了。林若握笔的手抖个不停。“别怕,没事。”刘哲低声说着,低头在桌子里翻着,拿在手里的书本都嫌太小。林若明白了他的意图,忙弯腰把书包拿起来,倒出部分书本,把书包挡在窗户上。城里的男女同学开始结伴回家,也不交谈,就是骑着同样破的叮当作响的自行车一前一后地走,深夜里那声音让人很感安慰。有个最近开始上晚自习的女同学路过林若家,还有个男同学路过那女同学家,三个人结伴,那女同学眼睛不好,林若在前面带路,女同学按着她的路线走,路边有坑或者大石头的时候,林若就大声提醒她注意,那男同学远远跟在后面。
不用刘哲送,林若很高兴,他训练太累,每天晚自习上看不了几分钟书,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很沉,有一天还打起了呼噜。林若听到第一声,不敢叫他,急中生智假装掉了一本书在地上把他惊醒了。王虹有一天站在林若座位边看着窗外的运动场,说他练这么猛会累伤的。王虹确实很注意身体,每天上下午课间都冲点什么喝。她捧着大号的吃饭用的搪瓷缸,里面是奶粉或者麦乳精,她用铁勺子叮叮当当地搅,吸溜吸溜大声地喝。看林若看她,就解释说她从小身体不好,现在太费脑子,需要补。有个女同学还因为王虹喝的声音太响跟她闹了几天别扭,王虹还是坚持一顿不落地补,好像补是高考的一部分。
林若的妈妈不知道听谁说要补,到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一把巧克力给她。林若很感动,觉得妈妈到底还是关心她的,很慷慨地分了一半给妹妹。妹妹的头发已长长许多,此时像一头卷毛狮子狗似的在旁边窥伺。妹妹嘴里咬着糖说:“咱也借回大学生的光。姐,这糖可不能白吃,一定得考上,可别像上回似的。”妈妈在旁边含笑点头。林若把刚剥开的糖纸又包上,转身出去。听见妹妹说:“本来嘛!别骗吃骗喝最后啥也没考上。”
刘哲的妈妈又让刘哲捎了一篮鸡蛋,刘哲送去的时候林若没在家。回来的时候看到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又是鱼又是肉跟过年一样。“有客人啊?”林若有点担心,家里每次请客爸爸都要喝醉,客人走了家里必定打闹。“不算啥客人。小光要来。”“小光?”“就是老二那个同学,男朋友吧。”“你认可了?他们还那么小呢。”“也没啥认可不认可,就是叫来认认门。你不要不舒服,等你有了男朋友也这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说他们都那么小。”“老二是不大,小光不小了,我才打听出来的,你不要说出去。他不是他爸爸亲儿子,是抱养亲弟弟家的孩子,怕他猜出来,他爸给他改了年纪。他实际上比你还大几个月呢!”说着从篮里拿鸡蛋,说:“刘哲送来的。”又笑:“咱家有客人我也没留他吃饭。”“什么时候来的?”“有一会了。”林若低头打鸡蛋,妈妈突然说:“李瞎子老婆说晚上看到有个小伙子送你,是谁呀?”“什么时候?”李瞎子老婆是有名的包打听。
“前天晚上。”林若放了心:“她没看清那小伙子长啥样?”说完忍不住笑。妈妈很紧张:“到底是谁?”林若说:“我,和一个女同学还有一个男同学。”“三个人哪?我说她看错了。”妈妈似乎长出一口气:“我还怕是刘哲。”“刘哲怕什么?”“刘哲就有把子力气,他那个家你是不知道多穷,原来住邻居时他奶奶还有病,现在估计也没了。你记得吗?总给你卷烟纸当钱的胖姥姥?”“我不是她接生的吗?”“对,太胖了,后来气喘,不能躺着。”说着走近来,用手指戳戳林若的胳膊低声说:“老二找的多好,你可不能太差了。”林若转头洗菜装没听见。
阿光比妹妹矮一点,很活泼,说话声音很大,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来。见面时叫了林若一声姐,以后再见就改称林老大。爸爸只要有酒喝就行,妈妈很满意,说喜欢这样的爽快人。阿光已经上班,刚开始还只是周日休息才来,后来每天下班都来,吃了晚饭再回去。他和妹妹开玩笑跟吵架一样,吵架又跟开玩笑似的,两个人,闹得像房间里有千军万马。小光说话常带脏字,不分场合对妹妹动手动脚。林若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跟妹妹谈一次。刚开口说:“我觉得小光不很稳重。”妹妹就扔回来一句:“又没跟你不稳重。”林若知道妹妹听不进去就住了口。以后索性周日也去学校。复习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教室里差不多彻夜都亮着灯。
有个周日林若在家打扫卫生走得晚,到柳林居的时候正遇到一个男人往下卸那木牌子。一圈一圈把上面绕的铁丝拆开,木牌子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把那些铁丝绕到木牌子上,把木牌子夹在胳膊下,扬长而去。林若看着那块空白,十分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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