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海子
壹
“你想好了,德意志?你知道的,你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我真的……想好了吗?不知道啊,但我心中有着它的样貌,有它的声音。”
呜——呜——悠长的汽笛惊醒了梦寐中的旅人。
一只苍白的手垂在床沿,手指纤长却有力,薄如蝉翼的眼睑颤抖了下,缓缓张开了一对琥珀的眼眸,干净到让倒映在那里面的人自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白色的羽绒被滑落到猩红的地毯上,不小心碰倒了威士忌酒瓶,没有橘黄色的液体滴落。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山野,不知道是谁轻叹了一口气,打破了同样无边的静谧。
“快了,就快穿过国界线了……”
他轻颌,还是一阵无言。每个人都知道前方隧道的尽头是什么。眼前闪过很多情景,挥之不去的还是刚才的梦,问话的那个声音熟悉得让他拼命想抓住些什么,谁知道梦却如一缕幽魂从指尖散开了,无声无息。无碍,答案就快揭晓了,等穿过这个隧道。
“你好,先生。前面我们列车将要穿过国界,请您出示您的通行证。”
“稍等一下,好像被我们放在箱子里面,您也知道最近小偷实在有些猖獗。”
列车员的制服并没有随着长久的路途发皱,纽扣一丝不苟地服帖着衣襟。
“好了,请您拿好您的通行证,出站时还会在审查一次,建议您提早拿出来。”
“嗯,知道了,谢谢您的好意提醒。”
贰
“当家,有传言说,楼少爷回来了。”
明明是绣花的针,却顿时失了缜密的针脚。
“那又如何,他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楼家少爷。”
“……当家,你的手……”如羊脂玉的纤纤细手上血珠滚落,嫣然血色衬得女子脸色越发苍白。
“听说他在德国陆军军官学校表现优异,现在国内各大军阀割据,很多军政都瞄上了他。唉,若是家主早能知晓今日,不知道是否会后悔把他逐出家门。”
“……莫要再说了,把账本拿来吧。”
那年冬天,偌大的院子里铺了满地冰冷,奴仆们叩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把楼家交给你了,不要等那个不肖子了。我已将他除名,从今往后他再不是咱们楼家人。”
“终究还是我楼家对不起长风兄的托付,待我下黄泉,自行请罪。”
没几天,楼家老爷的逝世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谁都知道了,楼家,现如今的当家不过是个绣花的女子。当孝布换下了顶上的头花,身上明晃晃的白色孝服刺伤了楼家上下的眼睛。
“回来了又能怎样?”叹息声中带着颤抖,她双眸轻阖,用账目挡去了嘴角的苦涩。
她是最知道他的,他终究还是去了这片大地的北方,在那个和南方截然不同的冰天雪地里,投身前线。
“一线全胜!最年轻的少帅——楼子冯!”大写的标题在整片大地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让更多人记住了这个名字。
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记得出战前日,骑马走过街巷。孩子们手里拿着的小小竹蜻蜓,是巷尾的老爷爷用竹篾编的,口中唱的是学堂里的先生教的。小时候他似乎也听过,却不是这首,而是
竹蜻蜓啊竹蜻蜓啊,待清风起。
竹蜻蜓啊竹蜻蜓啊,归来我家。
……
“楼子冯英勇牺牲!”无数人惋惜着英才的早逝,痛斥着前线指挥官的纸上谈兵,除了她。她带着几个家仆去了那片天寒地冻的地方,找到了那一块白布,把他带了回来,还有他胸口的那一块绣帕。血的猩红染透了那一株稚嫩的君子兰,却没有染花了楼家老爷当年题的那几个字——国家孱弱,汝当自强、强国!
没有怨,没有恨,她像当年送他走一样,把他带回了那片开满桃花的山丘,用她家主的身份压住众口,将他的牌位放在了楼家祖祠上。光透过将翻新的瓦盖映在这一块新的牌位上:楼家十二代家主——楼子冯。
终
究其一生,他对得起父亲的教诲和他军人的身份,惟有欠她一韶华。他走的时候,桃花开得正好,落英缤纷,多少人路过都要叹一句,“千朵浓芳绮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桃花树下,良辰美景当如是,她心里却只有沉重。那么一个骄傲不可一世的人,却跪了她,“家中有你在,我可安心远去,不怕他国看轻华夏,只怕我等大国大家无量前途,却随波逐流,一世徒劳任凭割据。如今此番断义,舍小家责任,圆大国强国之梦,只当我欠了你。来日,若有来日,我定当负荆请罪。”
还记得,我问了她一句,后悔吗?她牵着一抹浅笑,说,她终究还是等到了他。
她让他去的,又怎么能后悔呢。心怀报国志向的他,除了支持她还能做些什么?他去,她便让他去,他回,她便倾楼家上下所有给前线送去一批又一批的物资。即便早就知道结果,也心存侥幸,若是这一点物资能让他再站在那棵桃花树下,对她说一句“他回来了”,该有多好。
他的梦想是国家强盛,她的梦想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