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胡说八道。”路遥知目视前方,半天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是的,是的,她又邋遢又爱扯谎。”张苑詹见路遥知开口,慌忙接了话。通过四喜刚刚同路遥说话的语气,她推断俩人关系进了一步,此时她生怕自己失言惹四喜不高兴,只好将一切推到何一品头上。
“嗯。”路遥知像是赞同又像质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空气又凝重起来。
单单是语气,四喜也听出路遥知的阴郁不安,她微侧着脸,脖子朝窗外轻探,后视镜中露出面容枯槁的自己。她挑挑细眉,双眸单薄,又抿抿如玉薄唇,觉得奇怪,明明化了精致的妆,却看着那么憔悴。
短短这十几天,她只觉自己性情大变。先前冰封的喜怒哀乐似乎被身边的这个男人唤醒,欢一时忧一时。不管真洒脱假洒脱,统统被剥了去,变成被路遥知下了蛊的傀儡。
“狗崽——嗳,那个路医生,我去你那整形,能打几折?”张苑詹最怕气氛尴尬,她挠挠头,开口打破了僵局,说完立马扯了下嘴,好险,差点又说错。
“打折也没用。”路遥知带着想要结束话题的冰冷。
“怎么说?”张苑詹不识趣地追问道。
“以我的审美,你可能要投胎重造了。”
“不会吧?”张苑詹一脸懵状,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四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扭过头对着张苑詹说:“你傻不傻?”
张苑詹瞬间明白了,笑着轻轻锤了锤路遥知的座椅:“整形医生没正形!”
路遥知先是面无表情,最后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四喜笑着笑着脸慢慢僵住了,她刚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忽得想起这是那天她跑到路遥知办公室撒泼时,路遥知同她说的话,现在这话,竟一模一样的说给了张苑詹。
张苑詹并未发现四喜的异样,她自言自语:“我很美的好吗?这一辈子都不需要同整形医生打交道的。路医生,我们此次一别无需再见了。”
“车门打开,你跳下去即可。”路遥知嘴角渐渐扯出更大的笑纹。
“那算了,我脸着地的话又得去找你,还好我聪明识破了你的诡计。”张苑詹越说越来劲。
四喜看他俩一来一往的,心里没了先前的趣味,只觉得看着碍眼,心里不爽极了。她从没这么讨厌过张苑詹,讨厌她不分场合的乱说话,更讨厌她能轻而易举的同路遥知开起玩笑。
她抿着嘴向窗外望去。
而路遥知被张苑詹三两句话逗的开心起来。他最近心烦的厉害,前几天的重睑手术竟有些分神,这么小的手术要是出了纰漏,他的招牌也算砸的稀烂了。
何沙的确因他而死,这是事实。可是他也曾阴暗的想,何沙死了,他算解脱了,不然这无尽的深渊让他原本光鲜的人生笼罩上一层黑幕,看不到生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只还有一个棘手问题:何沙死了,何一品怎么办?何一品就像黏住他的狗皮膏药,她能在他未意料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找他要钱,冲他耍赖,对每一个靠近他的女人了如指掌。
从一年前她来投奔何沙那刻起,路遥知便开始经历双重噩梦。
但是现在她失去了姐姐,如果他再不管她,她从此便成了孤零零的一个。纵使他再厌烦,再冷漠,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依旧为何沙留着。
路遥知最恨的是何一品拿很多事要挟他,因为何沙的死,现在又多了一个。
33岁的路遥知,19岁的何一品。
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灾难,谁也不知道谁欠谁的孽债。
不多时,四喜和张苑詹就到了公司,她们同路遥知告了别。
四喜下班回到家,何一品就消失不见了,屋里收拾的妥帖,她破旧的名牌包依旧扔在地板上,之后一连几天没见踪影。
周末的午后,四喜睡完觉,发现张苑詹已经出门。她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乏味极了。
连张苑詹都去找男人了,她愤愤地想。
她又翻出手机,准备给路遥知打电话,转念一想,还是翻动手指发了条短信:“何一品消失了!”
“不管她!”路遥知迅速地回了三个字。
四喜边看短信边走,不料“崩”的一声撞到书架角上,瞬间半张脸火辣辣的疼起来。
她一手捂住脸一手快速敲着短信:“撞书架上了,好疼。”
“忍着!”两个字不能更多。
没劲!
四喜将手机扔到沙发上,搓了搓脸,一会儿给绿萝浇了浇水,又拖着椅子坐到窗边晒起太阳来。
斑驳的光线打在她细腻光洁的胳膊上,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她伸手顺着自己的眼睛摸到挺拔娇俏的鼻子,原本冰凉的脸蛋也因为阳光的拂煦而变得温暖。
“脸也肿了。”四喜喃喃自语。
只一片刻闲暇,路遥知又钻进她的脑中。
一个男人让她失了神智,值得吗?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要的,她要想尽办法得到,得到了就够了,就遂她愿了。
四喜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也不是那种视爱情为生命的女人。在她匆忙行走的那二十七年中,她其实更加随遇而安。
如果疯狂,也就这一次这般疯狂。
四喜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明亮的光线渐渐变成昏黄的时候,张苑詹还没有回来。
不会是准备吃完晚饭再回来吧!四喜心里嘀咕。
“张妈妈,我饿了。”四喜发了条短信。
“冰箱里有给你包好的饺子,自己煮一下。”张苑詹回道。
果真做好了跟男人共进晚餐的准备。现在,连张苑詹都要投到男人的怀抱中了,四喜心里泛酸。
她垂头丧气地打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新鲜的食物,干干净净的水果和酸奶、果汁。
一盒工工整整的饺子,模样喜人。
自从张苑詹来到这里,厨房似乎成了她的私人禁地,她能在里面一呆呆个把钟头,只要四喜凑头过去,她铁定立马将她撵走。
没想到,张苑詹这般多才多艺,烧饭煮菜,连饺子都会包,一时,四喜竟崇拜起她来。
煮了饺子,本想做点小酱,发现调料瓶中卡了张纸:“三鲜味的饺子,上火了不要蘸辣酱!最多蘸点醋!(辣椒已被我藏起来了,哈哈)”
四喜细长手指捏着字条,好气又好笑。
薄皮大陷的饺子,吃得四喜很是痛快,不一会肚子就鼓了起来。
吃完饭,四喜洗碗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前两天嘟囔着要去饭店吃东北大饺子,没想到随口提了一嘴,张苑詹就给记下了。
谁要是娶了张苑詹这女人,那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吃完饭,她翻了几页书,脸肿的厉害,眼睛也难受的不得了,放下书,塞了耳机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十点一刻。
“还不回来?”四喜发短信问道。
“马上,马上!”张苑詹回。
十一点半。
“堵路上了吗?”四喜问。
“没有,马上回,马上。”张苑詹回。
一点四十。
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
四喜不知自己为什么像一个等男人归家的怨妇,可能只是堵了口气,才执拗地在这等着。
“还不回来?”焦虑和不安已经充满胸腔。
“这就回来。赶紧睡吧!”张苑詹回。
“要回就回,不回就别回来了!”四喜赌气。
“到了到了,你去睡吧。”张苑詹不紧不慢地回。
行!一直这样敷衍!四喜气急败坏,反倒了没了道理,她是担心张苑詹,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限制张苑詹的自由呢?
四喜从沙发里抽出脚,懊恼自己多管闲事,正准备起身去睡,太久没动的腿一挨地立马一阵酥麻袭满全身。
刚走两步,一个趔趄没站稳,“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扑到了地上。
四喜被摔得脑子一片空白,怔怔了好久,才慢慢坐了起来。脚踝疼的厉害,而脸颊先前肿的那边更是疼的麻木起来。
“还没睡吗?”这时张苑詹开门而进,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一手领着包一手勾着钥匙拿着手机,一抬头就看见四喜披头散发的坐在地板上。
“咋了?”张苑詹顾不得换鞋,将包和手机扔到沙发上,慌忙跑到四喜身边,伸手去扶她。
四喜愤怒地打过她的手,挣扎了一会也没爬起来。
张苑詹看到她红肿的脚踝,心疼地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又伸手想要去搀扶她。
“不用你管!”四喜大吼着说道,狠狠地推开她的手。
“怎么了?”张苑詹吓一跳,被推开的手悬在半空,一头雾水。
四喜抽手扶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卧室走去。
张苑詹向前一步拦着她:“脚扭了,我给你敷一下。”
“走开!”四喜忍着疼痛和恼怒,冷冰冰的拒绝道。
“你抽的哪门子疯!过来!”张苑詹见四喜执拗模样,也发起火来,她钳住四喜的手臂,将她拖到沙发上,厉声道:“好好坐着!”
说完,她翻出云南白药,又找了毛巾,托过四喜的脚,认真敷了起来,低头问道:“脸怎么肿了?”
四喜默不吱声,抬眼盯着张苑詹仔细模样,气消了一半。
“发脾气是因为担心我吗?”张苑詹并不看四喜,她抚着四喜的脚,轻轻地吹了吹。
四喜依旧没有回答。
“如果是我害你担心,那我道歉!”张苑詹慢慢地将四喜的脚放回沙发,转头丢下一句。
四喜心头一热,娇嗔地说:“张妈妈有了汉子就忘了家里还有单身狗了!”
张苑詹正朝卫生间走去,听她这么一说,好笑地摇摇头:“早就想回来了,被拖着出了些状况!”
四喜不曾意识到,原来,她已经依赖张苑詹到了这种地步。
“叮——”张苑詹的手机响了一声,四喜低头一看,头皮突突跳了起来。
“到家了吗?”
信息的那一头,路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