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颖运使言:守泰安日,闻有士人至岱岳深处,忽人语出石壁中,曰:“何处经香,岂有转世人来耶?”剨然震响,石壁中开,贝阙琼楼,涌现峰顶,有耆儒冠带下迎。士人骇愕,问此何地。曰:“此经香阁也。”士人叩经香之义。曰:“其说长矣,请坐讲之。
“昔尼山删定,垂教万年,大义微言,递相授受。汉代诸儒,去古未远,训诂笺注,类能窥先圣之心;又淳朴未漓,无植党争名之习,惟各传师说,笃溯渊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为注疏十三部,先圣嘉焉。诸大儒虑新说日兴,渐成绝学,建是阁以贮之。
“中为初本,以五色玉为函,尊圣教也。配以历代官刊之本,以白玉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南面。左右则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时代,庋置斯阁,以苍玉为函,奖汲古之勤也。皆东西面。并以珊瑚为签,黄金作锁钥。东西两庑以沉檀为几,锦锈为茵。诸大儒之神,岁一来视,相与列坐于斯阁。
“后三楹则唐以前诸儒经义,帙以纂组,收为一库。自是以外,虽著述等身,声华盖代,总听其自贮名山,不得入此门一步焉,先圣之志也。诸书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发浓香,故题曰经香。盖一元斡运,二气絪缊,阴起午中,阳生子半,圣人之心,与天地通。诸大儒阐发圣人之理,其精奥亦与天地通,故相感也。然必传是学者始闻之,他人则否。
“世儒于此十三部,或焚膏继晷,钻仰终身;或锻炼苛求,百端掊击,亦各因其性识之所根耳。君四世前为刻工,曾手刊《周礼》半部,故馀香尚在,吾得以知君之来。”因引使周览阁庑,款以茗果。送别曰:“君善自爱,此地不易至也。”士人回顾,惟万峰插天,杳无人迹。
案:此事荒诞,殆尊汉学者之寓言。夫汉儒以训诂专门,宋儒以义理相尚。似汉学粗而宋学精,然不明训诂,义理何自而知?概用诋排,视犹土苴,未免既成大辂,追斥椎轮,得济迷川,遽焚宝筏。于是攻宋儒者又纷纷而起。
故余撰《四库全书·诗部总叙》有曰:宋儒之攻汉儒,非为说经起见也,特求胜于汉儒而已;后人之攻宋儒,亦非为说经起见也,特不平宋儒之诋汉儒而已。韦苏州诗曰:“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此之谓矣。
平心而论,《易》自王弼始变旧说,为宋学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经》,词义明显。宋儒所争,只今文古文字句,亦无关宏旨,均姑置弗议。至《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诸注疏,皆根据古义,断非宋儒所能。《论语》《孟子》宋儒积一生精力,字斟句酌,亦断非汉儒所及。
盖汉儒重师传,渊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汉儒或执旧文,过于信传;宋儒或凭臆断,勇于改经。计其得失,亦复相当。惟汉儒之学,非读书稽古,不能下一语;宋儒之学,则人人皆可以空谈。其间兰艾同生,诚有不尽餍人心者,是嗤点之所自来。此种虚搆之词,亦非无因而作也。
参考译文:
运使朱子颖说:守泰安的时候,听说有个书生行至泰山深处,突然听到石壁中有人说话:“何处传来的经书香,难道有转世人来了吗?”一声巨响,石壁从中间打开,一座华丽宫殿涌现峰顶,一个冠带整齐的老儒迎下来。
书生大惊:“这是何处?”老儒说:“这是经香阁。”书生便问经香阁的含义。
老儒说:“说来话长,请坐。当年孔子删定经书,垂训万年,大义微言,逐代流传。汉代学者,离古人不远,解释注释,大致能知道先贤的本义,那时的人都还纯朴,没变得浅薄,培植党羽,争名夺利的习气也没形成。只是各自传承老师的学说,忠实地追溯本源。到唐朝的时候,风气也没有改变。等到了北宋,刻印注疏了十三部经书,先圣很嘉许。
“大儒们担心新学说日渐兴盛,以前的经典会失传,就建了这座藏书阁保存起来。中间这些是初本,装在五色玉制成的匣子里,是尊崇先圣遗教。配上历代的官方刻本,用白玉匣子收藏,以显示帝王表彰的功德,都朝向南面。
“左右是各家私刻之本,每一步印成,一定从先印的里面选取精品,按时代次序,放置在这阁里,用仓玉匣子装起来,奖励钻研古籍的辛勤,都在东西面。并用珊瑚做成书签,黄金做成锁匙。
“东西两个厢房,用沉檀木做成桌子,用精美的丝织品做成坐垫。各位大儒的神灵,每年来看一次,一起坐在阁里。后面三间是唐代以前儒者解释的经书义理,用精美织品包装,收到一个库里。
“除了这些以外,就算是著作等身,名声盖世,也听任其自己存入名山,不能入此门一步,这是先圣的意愿。所有书在子时和午时,一字一句都散发出浓香,所以题名叫经香阁。因为天地运转,阴阳二气流动,阴起于正午,阳生于半夜。圣人的心与天地相通。各位大儒阐发圣人之理,其中精奥也与天地相通,所以相互感应。
“然而必须是传承这些经典的学者才能闻见,其他人则不行。世间儒者对这十三部经书,有的夜以继日,终身钻研;有的严格苛求,各种抨击,也是因为各自的性情、学识的根本。你四世前是刻工,曾亲手刊印《周礼》半部,余香还在,所以我知道你来。”
于是带着书生浏览观看,以茶果款待。送别的时候说:“你要好好自爱,来到这里可不容易。”书生回头一看,只有无数高峰耸立,什么都没有。
按:这事很荒诞,大概是尊崇汉儒的学者写的寓言。汉儒专注于字句解释,宋儒崇尚推究义理,看似汉儒粗浅而宋儒精深。可是不明白字句意思,如何能明白义理?一律诋毁排斥,视为糟粕,未免类似于做成了大车,反而排斥车轮;渡过迷津,就烧掉过河的宝筏。于是,又有很多人起来攻击宋儒。
所以我编撰《四库全书·诗部》时说:宋儒攻击汉儒,不是为了解说经典,而是为了胜过汉儒。后人攻击宋儒,也不是为了解说经典,而是对宋儒攻击汉儒不平。韦应物诗:“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平心而论,《易》从王弼开始改变旧说,是宋学的萌芽。宋儒不钻研《孝经》,因为词义明显。宋儒所争的,只不过是古今字句,无关紧要,且搁置不议。至于《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的注疏,都是根据古义,决非宋儒能力所及。《论语》《孟子》,宋儒用毕生精力字斟句酌,也不是汉儒所能及的。
汉儒重视师传,有根据;宋儒重视开悟,研究探索容易深入。汉儒可能执着于旧文,或许相信所传;宋儒可能但凭臆断,大胆改经典。若论其得失,也差不多。
只是汉儒之学,不读书考古,不能说一句话;宋儒之学,则人人可以空谈。其中良莠不齐,确实有不尽让人满意之处,这就是被嗤笑的地方。这些虚构的言语,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了个去,这篇也忒他娘的长了,累死宝宝了。这篇看不懂。不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