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的利用存在能量耗散和品质的降低
——《高中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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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
关于我的朋友阿左的故事,说起来竟是从一道物理判断题开始。
亏了那条定理短小精悍,阿左的脑子神奇地帮助他记了下来,而且烂熟于心。更扯的是,这句话后来在他各种社交场合上,运用得愈发贴切得当。以至于有一天,他在只有我们俩的酒桌上说,这就是他妈的人生信条!
那天恰好离高考还剩90天,阿左成了他们班最后一个未成年人。阿左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天过生日的,便是坐在他前面的女生,名字叫周若雪。她长得很漂亮,阿左喜欢她,和全班近一半的男生一样。
有一次填信息,像野猪般雄壮的班长“无意间”发现,周若雪是本班年龄第二小的人,紧盯着周若雪的生日,班长恨不得发出一声怒吼。这条秘密信息很快在男生中传播,并让大约一半的男生都默默发出一声怒吼,记住了周若雪的生日。
当班长告诉阿左,他是那个“年龄第一小”时,阿左并不惊讶,他吃惊的是这群成年男子对于爱情的狂热程度。他感到难过,抱怨这种行为侵犯了周若雪的隐私,当然,他真正感到难过的是,他没钱给周若雪买礼物,而那群成年男子一个比一个有钱。
这天的物理课,阿左心不在焉地环视周遭,除了他前几排聚集着女生,理科班大多都是男生。用他的话说就是,那群成年男子浑身披着丰厚的体毛,额头挂着充满情欲的细汗,学了理科的脑子丧失了大半的理性,眼神飘着不安和兴奋的复杂神采,时不时往周若雪的方向扫来。而周若雪正听着课,好像没察觉什么。
周若雪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蓝白条纹衣领露出的后颈,洁白光滑,她扎起来的一簇圆圆的头发,小巧可爱,阿左看着有些出了神。他安慰自己虽然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但至少近水楼台,以后还有机会,不必纠结一个生日礼物。
“阿左!”物理老师是个精瘦的老头,他的声音颇有电视剧里的官员大叫一声“午时问斩!”的力道,吓得阿左没来得及哆嗦就站起来了。“你说说,这句话,是对的还是错的?”物理老师敲了敲黑板,上面写着,能量的利用存在能量耗散和品质的降低。
阿左看到“存在”二字,就觉得是对的,同桌悄悄碰了碰他,轻声说:“对的。”但根据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出题老师设下的陷阱,甚至蒙骗了同桌。于是阿左拿捏着犹豫的时间,说道:“错的。”
物理老师嘴一抖,声调古怪地说:“那你说说,错哪了?”一听这古怪的声调,阿左就知道他错了。他已经没必要再说话了。
“离高考就剩九十天了,你一个热力学第二定律还搞不明白?给我站后面反省去!”
阿左这时呆了,因为周若雪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倘若在平时倒没什么,很多人在老师训斥同学时,都会有意无意看一眼那个倒霉的家伙。可刚才阿左胡思乱想了一通,这就让阿左心虚的同时怔住了。
“发什么呆?快去!”阿左这才恍惚过来,往后走去。
阿左在后面墙角站定了,物理老师仍然盯着他,那眼神似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书都不拿,你罚站是不听课了么?”,阿左醒悟过来,赶紧回座位上拿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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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堂
阿左要了三个菜,糖醋排骨、梅菜扣肉、宫保鸡丁,在吃这方面,阿左从不亏待自己。今天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实在饿得慌。一时间素菜都没想着要一份,然后又要了大份的米饭。
阿左当然知道,如果他从一个月前开始节省,那今天也能给周若雪买个礼物,但阿左实在不想与那帮成年男子用一样的方式做相同的事情。
并且在他看来,委屈自己的身体来愉悦精神是愚蠢的,那和吸毒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正想着,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左!”
阿左向来独来独往,从不与同学一起吃饭,在食堂有人叫他名字算是件很稀奇的事。阿左向后看去,打菜的窗口人群乌泱乌泱的,高的矮的脑袋来回窜动,正纳闷是谁时,感到左肩被拍了一下:“看哪儿呢!”
一扭头,原来是胖子陈多福,那短短的梳得齐整的锅盖头,刚才应该一眼就发现才对。
“吃得这么好,有钱啊,兄弟!”陈多福看着阿左盘里的菜,惊叹道。
“也就今天馋了点儿。”阿左看他不像只是打个招呼,于是指着靠窗的一处位置,看向陈多福,“要不要一起吃?”
陈多福立刻笑道:“好,那我今天就要蹭点儿你的好菜了。”
两人坐定后,陈多福便去买水,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瓶饮料,递给阿左一瓶。
阿左接了问多少钱,陈多福摆了摆手,说:“我请你的。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就多吃几块你的肉了。”说着夹了阿左盘中的一块糖醋排骨放嘴里。
阿左笑了笑,低头继续吃了起来。陈多福一边吃,一边问道:“阿左,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周若雪的生日?”阿左抬起头,故作惊讶:“周若雪生日?不知道。”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对周若雪有好感。
“什么,居然连周若雪的生日都不知道?”陈多福惊讶了一会,又好像反应过来,“看来是心不在此啊?”阿左笑着摇了摇头。
陈多福愣了愣,说:“都说你是怪人,你还真是怪。”
阿左说:“怎么说呢,总觉得人行于世,还是小心为妙。”
“我是不懂你那一套,但其实我某种程度上跟你差不多。”陈多福说,“我想拜托你替我把礼物送出去。”
阿左沉默了,陈多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太熟,阿左你也不会轻易做这种事情,但我还想请你帮这个忙,帮我说一句‘这是陈多福送你的’这种话。”
“为什么不自己送呢,那不是更好么?”这种事情上畏畏缩缩,按照阿左的理解是不太可能得到爱情的。
“你觉得我可能追得上她么?”陈多福说。阿左看向陈多福,看着那滑稽的发型,圆滚滚的身材,以及毫无品味可言的穿搭。他没有说话。
“希望不大吧?离毕业的日子不远了,竟然到今天我跟她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陈多福说,“这个礼物就当是......”
“对遗憾的挥手作别?”阿左说。陈多福激动地点了点头:“说你不是我的知音我都不信了。阿左,我下午下课的时候把礼物拿给你,到时候你随便,如果说不出话也无所谓,那里面有我的一封信,你不说她也会知道是谁送的。”
“那不行,我必须得说是陈多福送的,要不然误会就麻烦了。”阿左说。陈多福当即放下筷子,兴奋地说:“你同意了?”阿左点了点头。其实他是为了自己在这一天和周若雪说话找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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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
礼物在晚自习的时候就递过去了,周若雪旁边堆满了礼物,陈多福送的那盒,小小的毫不起眼。阿左把礼物递过去时,周若雪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似乎阿左送礼物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阿左说明是陈多福送的后,周若雪才说,哦,那替我谢谢他。
回家路上的灯很少,偶尔的一盏明晃晃的白色路灯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就是在那锥形的光下,阿左发现了周若雪,提着大大的白色袋子在路边站着,里面不用猜也知道,是一大堆礼物。周若雪和他的回家的方向一致,在这遇见她倒不稀奇。
周若雪站在那,好像是提累了歇一会,又好像是在等着谁。在光的照射下,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手臂,她的每一寸没被衣服遮盖住的肌肤好像都笼着一层白色的朦胧。
阿左骑着自行车,在灯光照不到的另一边缓缓骑着,想多看看她。阿左觉得周若雪肯定是看不到他的。可是他错了。
“阿左?”周若雪在那边有些不确定地叫道。阿左起初想装作没听见落荒而逃,但周若雪在向他这边走来时,他又想,万一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呢?于是阿左从车上下来,强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欸,王怡呢,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回家?”王怡是经常与周若雪一起回家的女同学。
“她家有急事,刚被她爸开车接走了。”
“那你一个人回家......感觉有些危险”阿左是不会说出“我送你”三个字的。
“你送我,好不好?”
阿左愣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只听见胸中突突地响。好不容易发出了声:“好。”
自行车没有后座,于是周若雪和阿左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周若雪低着头看路,白色袋子在她手上摇摇晃晃的。
一辆汽车驶来,车灯强烈,两人被完全照亮了,然后又随着汽车的远去又暗了下去。阿左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让我拿吧。”
街道在大片的黑暗中静谧地延伸,没人说一句话。
阿左后来对我说,原本这很正常,什么人跟他走在一起,都会无话可说,尴尬也毫无办法。但在那时,他觉得丢掉了可以发声之物,也没有察觉发声的必要。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周若雪住的小区门口,一盏明晃晃的灯吊在保安室门口,里面的门卫正打着盹。
“你可真够笨的!”走在前面的周若雪突然回头说。阿左不解地看向她。
周若雪顿了一会,说:“我是说今天老师叫你回答的那个问题,那么简单都没答对。”又挥了挥手说,“明天见!”没等阿左应答,就转头走了。
阿左忘了自己站在原地有多久,直到那晚入睡前,他仍回味着那句“你可真够笨的!”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随后胡思乱想到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便拉起被子蒙着头赶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