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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一场的暴雨

人生真是荒谬。即使你预演过无数遍的开始，依旧猜不到它会走向那一条道路，会通往哪一个结局。

刘红英18岁的时候，她还不叫刘红英，苏秀琴是她的本名。

苏秀琴家住城郊，距离学校才不过四五里路。她是班级中少数的走读生，晚上回家她总要再“偷偷学习”一段时间。她学习成绩虽然不是出类拔萃，可在整个年级中也算是比较突出。模考几次，她都考进入了二本线。不出意外她肯定可以考取一所不错的大学，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只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意识到命运这头怪兽，已经向她亮出了森森的獠牙，正一步步靠近她，会狠狠地撕咬了她。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毕业将近，同学们纷纷买了笔记本和留言册，互赠一些小的信物和卡片，也有少数男女同学着急着相互表白。她最要好的朋友刘晓芬，下了课就喜欢跟她咬着耳朵，说班里某某男生跟某某女生传纸条，谁和谁谈恋爱了，她听了这些八卦来的消息，不做评论，只是低着头嗤嗤地偷笑。不可否认，现在教室里除了紧张的学习氛围，到处都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

唐金龙就是在一个暴雨突至的晚自习后向她表白的。那天她只顾着验算一道数学题，怎么也找不到解题思路，不知不觉中教室里同学几乎全部走了。他走到她的座位旁坐下，先是拿起她的练习本，然后熟练地在原图上加了两道辅助线，她立刻就明白了余下的步骤。

那天晚上他们靠得很近，日光灯在他的侧颜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像一阵敲乱的鼓点，一声声击打在她的心房。

他应该也是捕捉到了她狂乱的心跳声，毫无预兆地，他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他一直喜欢着她，他爱上了她。

她像是窒息了一般，大脑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她不清楚这算不算爱情，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表白。本能地，她知道应该先拒绝他。

她记得那天晚上，当她艰难地拒绝了他以后，他失望地垂下了头，难以掩饰深深的落寞，她的心突然疼了一下。接着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她算是安慰地对他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她还不想谈恋爱，她不想影响即将到来的高考。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她穿上雨衣骑上自行车朝家的方向骑去。已经晚上10点多了，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大雨给漆黑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骑到村口一片玉米地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那个人把她从自行车上拽了下去，一直摁到了一人高密密的玉米田里。玉米叶划伤了她的脸，她裸露的胳膊，她顾不得这些，拼命地挣扎着，换来的却是像雨点一样密集的拳头。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一股热流顺着她的鼻子流下，流淌到她的嘴边，带着一股咸腥的味道。她不停地呼喊救命，但是如倾的大雨，滚滚的雷声掩盖了她的声音，雨，愤怒地砸向玉米叶上，砸在她的身上，仿佛想要洗刷这人间的罪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从一身泥泞的她身上爬了起来，转眼消失茫茫的大雨中。剩下她一个人拼命地发抖，怎么也穿不上已经扯烂的衣衫。

刘红英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天不是她做题忘记了时间，如果她没有那一瞬间的失神，如果他没有向她表白，如果…她是不是就不会经历那一场生命的浩劫？

那天晚上，她终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她的雨衣已经全部碎了，她的衣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她像是被巨石碾压了一遍一样，周身酸痛。那天她看到母亲目光里全是惊恐，她只叫了一声，“妈——”就晕倒在妈妈的怀里，余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余下来的日子，她躺在病床上，身体却像一直颠簸在大海上。海浪一阵阵地涌过来，将她簇拥到浪尖上，再狠狠地摔了下去，她一直吐啊，吐啊，眩晕到起不来床，心像被撕成了无数的碎片，包括她未来的日子。

她最终还是错过了那一年的高考。

2 她的秘密

假如生命可以重新来过，假如她能够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她还会愿意拥抱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生吗？令苏秀琴始料未及的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她的遭遇不知道怎么就被传了出去。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农村最不乏说长道短，搬弄是非的女人。她原本是一名受害者，可是失贞却成了她的罪过，成为她一生之中的污点。她被钉在耻辱柱上，无论她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人对她指指戳戳、窃窃私语。

苏秀琴终于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涵义。

她想过一死了之，可惜没能成功。从房梁上被救下来的那一刻，她扑在母亲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妈，我这辈子都毁了，都毁了……”

她的母亲只能无声地抱着她，两个人的眼泪混在一起。

经过几天几夜的商量，她的父母决定送她离开家乡，去远方投奔一个亲戚。她企图忘记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她和所有的同学断绝了联系，她甚至改了名字，档案里她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刘红英。

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疗伤，在一所完全陌生的城市，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不和任何一个人交往，只是埋头苦学。

她拼劲全力考取了一所师范大学，她觉得终于可以逃脱的命运的魔爪，却不曾想到，命运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她。

不知不觉，刘红英渐渐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做噩梦了，她一度以为那个叫做苏秀琴的女孩已经死了，直到有一天在校园里重新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五月的风带着几分燥热，阳光从细碎的叶子缝隙里洒下，洒在刘红英单薄的身上，温暖又惬意。

刘红英驻足在校园的池塘前，看荷叶从水面露出一个个尖尖的角，看掠过的飞虫在水中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苏秀琴，没想到真的是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冷冷地传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刘红英缓缓转过了身，不远处的凉亭下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没错是刘晓芬。

刘红英的眼睛蓦地红了。

快两年了，她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只有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刘红英还会想起噩梦开始之前，她和她的同学们，以及高中三年那些曾经属于她的快乐时光。遗落在老家的留言册上，一个个名字早已经泛黄。刘红英有时会想，那些熟悉要好的同学们，他们都考取了什么学校？他们过得怎么样？

接近两年的时间，就外貌上来说，她改变了很多。她留了及肩的长发，还戴上了一副窄窄的眼镜。如果不是对她十分熟悉，很少有人会把她和两年前那个留着短发，笑起来一对酒窝的她联系在一起。

重逢的喜悦和兴奋让刘红英根本没有看到刘晓芬的敌意，以及她眼神里飞过的寒霜，她轻快地走上前去。

“晓芬，真的是你吗？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也考上了这所大学？在哪个系？多少班？”

刘红英一改往日的沉静，太多太多的话不由自主地涌到嘴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她们一起谈论班里某个男生学习好，谁和谁是恋人的时间点上。

“晓芬，你怎么能够变得这么漂亮啊！……”

“苏秀琴，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自己不清楚吗？别碰我，免得我恶心！”

刘晓芬啪地打掉刘红英举着伸向她的手，一瞬间，刘红英愣住了。

刘红英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她们近两年来第一次相见，她想不到自己在什么时间得罪过她呀？

“晓芬，你怎么了？我，我没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刘红英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刘晓芬，焦急地分辨着。

“哦，我都忘了，你现在不叫苏秀琴，你现在叫刘红英啦。”

刘晓芬阴阳怪气地说，还特地把“刘红英”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很想知道，程明君知道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他？”

电光火石般，刘红英想起来她刚入大学校园不久遇到的一个男生，他是学校学生会的主席，迎接新生入学时，他帮助刘红英把沉重的行李拿到了宿舍楼。

打那以后，这个比她高两届的师兄就经常来宿舍找她，他邀请她周末去学校礼堂看免费的电影，再不去二楼的活动中心跳舞，刘红英隐约察觉到这份殷勤之后的灼热之后，一直努力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晓芬，你误会了，我和程主席只不过是认识，并不熟……”

“别再演戏了！你肯定知道，程明君的家庭背景，你还不是看上了他将来能够把留在这个城市？别做梦了，如果让他知道，你的秘密，你觉得他还会爱你吗？”

刘晓芬一口气说完，轻蔑地望了望刘红英，“就凭你还想攀上高枝做凤凰？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我奉劝你，离程主席远一些，否则……”

刘晓芬玩味地笑了笑，“你知道后果的……”

刘红英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紧接着眼泪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3 结着愁怨的姑娘

周末的时候，程明君再约刘红英看电影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电影还没有开演，刘红英提前了10分钟来到了礼堂。小广场上三三两两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他们或手挽着手，或若无旁人地拥抱在一起。大学校园里恋爱几乎都是半公开的，不时有熟悉的同学朝她看过来，看得刘红英一阵心慌，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有答应过谁的约会。

刘红英隐隐约约觉得程明君和刘晓芬的关系不一般，她很想知道为什么刘晓芬会针对她，她想去找刘晓芬，可是一想到刘晓芬怨恨的目光，想到她说过那些侮辱性的话语，她就觉得不寒而栗，她们已经不再是当年那对无话不谈的小姐妹了，她会听她的解释吗？

刘红英想的很简单，既然程明君和刘晓芬之间因为她有什么误会，她也可以通过程明君解释一下，她和程明君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印象中程明君比刘晓芬和善得多。只不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向程明君说起刘晓芬，还有她几乎没有和男生独处的经验，大学里也很少参加同乡会的活动。

她还是保持着高中生涯里那股劲头，如果一定说她有什么出色的地方，除了她的学习，她牢牢占据了系里各科成绩的前一二名的位置，上学期结束，她获得一等奖学金，上台领奖的时候，着实让她风光了一把。

刘红英不知道的是，程明君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悄悄注意到了她。

她身材高挑，柔软的秀发安安静静地披散在肩上，皮肤呈暖象牙色，标准的鹅蛋脸，两道长长的眉毛几乎要延伸到鬓角里，她戴着一副眼镜，也给那双美目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轻纱。程明君还记得那个九月的清晨，她的眼神朝他转过来的时候，透过薄薄的镜片他看到那双眸子里飘过一股淡淡的哀愁。他的耳畔立刻回荡起戴望舒那首《雨巷》，她就是他心目中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亭亭玉立，又茕茕孑立，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了解她，保护她。

接二连三地被刘红英拒绝，程明君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师范院校的男女比例接近2：3，男生算是“稀缺资源”，他们班除了几个实在长相不敢恭维的和一个身高不超过1.65米的二等残废，到了大三，每个男生都有了不少于一次的恋爱经历。

程明君是学生会主席，虽然算不上英俊潇洒，也称得上一表人才，他身高1米76，除了喜欢唱歌，还喜欢写几首情诗，不时在学校晚饭前的校园广播里播出，因而俘虏了一大波女生的芳心。

大二的时候，程明君被一个低他们一届的女生刘晓芬倒追，其实他不讨厌刘晓芬，因为刘晓芬对他近乎崇拜，她会收集他写下的每一首小诗，还把它们写在书法专用纸上，张贴在学校宣传栏的玻璃橱窗里，她字迹隽秀，蕴含着一种坚韧，像她的人一样，对认定的目标从不轻言放弃，她落落大方，即使他婉言拒绝了她的邀请，也总会轻易为自己化解尴尬，还会再为下一次再创造条件。

她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工作上，两个人有无数的交集，他们不咸不淡地处着，她在等着程明君向她表白的那一天，就在她觉得他们俩的关系在向着恋人靠近的时候，刘红英出现了。

刘晓芬早就觉察到程明君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了，如果说过去一年多的时光，他们俩除了恋人一样的亲密，其余的时间在一起也是相知相契的，那么刘红英的出现让这两个人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契合，程明君对她除了工作上还是一如既往，其他的明显是在敷衍，刘晓芬敏感得觉得，程明君是在躲避她。

五一放假的时候，刘晓芬横下心来，决定借着学生会几位同学组织来邀程明君一块爬山，她知道程明君有一架海鸥相机，请他做摄影师为大家拍几张照片，所以她的请求多少让程明君无法拒绝。一起爬山的时候，同学们一起说说笑笑，刘晓芬注意到程明君有些兴致不高，几次刘晓芬想要让同学帮她和他照个二人的合影，都被程明君婉言拒绝了。其实这天程明君也邀请了刘红英，刘红英连想都没想就拒觉了他。这让程明君也愈发沮丧，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接近她。

登上山顶的时候，刘晓芬望着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缓缓流淌的山间流水，趁着另外几个同学去挖几株蝴蝶兰时，鼓起勇气向程明君说，她喜欢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刘晓芬故作轻松地告诉程明君，她不需要立即给她答复，她可以等他考虑清楚再回答。

让刘晓芬意想不到的是，下一秒程明君就回答了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那一刻刘晓芬的心碎了一地，她强忍住内心的悲痛，颤栗着问那个幸运的女孩是谁。

”她是九零级的刘红英。“刘晓芬注意到到程明君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4 表白

“对不起，系主任找我临时有事，让你久等了！”

电影开场十多分钟了，程明君才一路小跑了过来。

礼堂里估计已经坐满了情侣，电影看来是看不成了。程明君有些懊恼，第一次和刘红英约会就迟到，还让她等了这么长时间。

刘红英却丝毫看不出气恼，她望着气喘吁吁的程明君说，“要不我们不看电影，就在校园里走走吧。”

电影院里说话确实也不太方便，坐在一起看上几个小时的电影，她也不太习惯。

绕过礼堂旁的人工桥就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松针林，高矮错落的松树披着绯红的晚霞，说不出的静美。

刘红英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她显然对这片松林很熟悉，程明君紧紧跟在后面，看着眼前这名窈窕的女子，头发用一根皮筋扎着简单的马尾，一直在脑后晃来晃去，一件简单的白色文化衫束到牛仔裤的里面，腰肢那么纤细，他不由痴痴得想，假如可以把自己的手放到上面……

他幻想着她偎依在他怀里的娇羞和甜美，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弧度。

松林一块空地躺着几块巨大的青石，刘红英早起的时候喜欢坐在静谧的林中晨读。她在一块看起来平整清洁的石块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到程明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脸颊蓦然红了。

“程主席，我……”

刘红英原本想要解释她不想介入他和刘晓芬的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还没有出口就开始犹豫了。

她和程主席本来就不是太熟，这样的解释似乎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刘红英，我喜欢你！”

程明君望着刘红英那双美丽的氤氲着雾气的大眼睛，之前想了一路的铺垫和话语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内心的话说出来，“红英，从去年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过去的这几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红英，我爱你！就让我来陪伴你，我会永远永远爱你！”

程明君把永远重复了两遍，刘红英却像被人施了魔法定住了一样愣住了。她没有想到程明君会这么快向她表白。眼前这个男生的话一字一句像一把鼓槌，密集地狂乱地擂在她的心上，把她的胸口锤击得生疼。

刘红英不是一个傻子，她看得出来每一次程明君看到她时那灼热的目光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约她的时候，她永远都说她没空，就连他递给她的信也无一例外地退了回去。

程明君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等下去了，虽然她拒绝了他，但是他自我感觉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讨厌他，她一天还没有开始恋爱，他就还有机会。

刘红英的眼睛突然红了，在她面前这个男主有着初夏的风一样的和煦和温暖。他自信又坚定地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待着她向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可是她还配拥有这样一份纯净美好的感情吗？

“别做梦了，如果让他知道，你的秘密，你觉得他还会爱你吗？”刘晓芬的话还一遍遍回想在她的脑海里，是啊，他这么优秀，一定得找一个清清白白的恋人，如果他知道她有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去，他还会像现在一样信誓旦旦说爱她吗？

5 拒绝他，原来她也会心痛

刘红英眼睛突然闪过一阵无奈和凄凉，这一切没能逃过程明君的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发誓要用一生来呵护她，他要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这种让他不知所措的无助和凄凉。

刘红英垂下长长的睫毛，仔细把眼神躲藏好，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她动了心，接下来的不是她可以承受的了的。

“程主席，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

她小声地嗫喏着，不敢对上他炙热的眼神。

“红英，不要再叫我主席，就叫我程明君，或者明君都可以。”

程明君突然觉得刘红英这个试图把两个人距离拉远的称谓如此的刺耳，他们之间不应该这么疏远的。

“程主席，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是我不配。”

刘红英心中泛过一阵苦涩。她已经知道程明君是市里一个大领导的儿子，她从来就没有想过通过程明君留在这座大城市里，即使要留下来也是靠得自己的实力。程明君的表白突然让她慌乱了一阵也让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如果刘晓芬把她的秘密告诉他，如果她的秘密被公诸于众，她该怎样面对同学们那些复杂的目光？

“怎么会？红英！我都害怕自己配不上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

程明君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

他从未发现哪个女孩如此简单却由内及外散发着阻挡不住的光芒：她从不化妆，眼神清澈明亮；她穿着朴素，却在花红绿柳的校园中自成风景；她从不参与校园的各种社团，只喜欢读书精进自己，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骨。

夕阳不知什么时间完全坠入了地平线以下，松林里只留下两个青灰色的身影。刘红英的心像被风吹过的松林一样，沙沙作响。

可是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沉浸下去，她只有竖起所有的盔甲才可能不受伤害。

“程主席，师大的女孩比我优秀的太多太多，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只想平平淡淡地上完这几年大学，请你不要再打扰我平静的生活了，行吗？”

“红英，我是真心的，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你爱上我。”

“不！我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也请你不要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刘红英知道自己这样说很残忍，她只能趁自己的心还没有结成细细密密的网时挥剑斩断了它们。黑暗中，程明君看不到她的眼眸里已经噙满了无声的泪水。

程明君不知道刘红英什么时间离开的，只是一个人在松林里失魂落魄地站了很久很久。

程明君也不会知道，那个晚上，刘红英失眠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拒绝他。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落寞的身影，她的心还会如针刺一样疼痛呢？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程明君都没有看到过刘红英，等他再见到刘红英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程明君的心被彻底撕成了碎片。

6 初恋男友

从那天的小松林见面以后一个月的时间，程明君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程明君知道她是刻意躲避着他。天气越来越热了，而他的心却如同在寒冬腊月里艰难地踽踽独行，他不知道的是，刘红英一点也不比他好过，她的痛苦和内疚只能藏在心底。

如果注定是没有结局，如果这段感情一定会给她或者他带来伤害，她宁可选择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它。

刘晓芬从程明君隐忍的表情已经知道了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好几次想要把刘红英真实的面目告诉他，可是看到程明君阴沉的脸和暗淡的眼神，她隐瞒了和刘红英早已相识的事实，而是选择了长久的缄默。

刘红英最近经常感到腹痛，她的小腹经常出现撕裂一样的痛感，她的脸色也从象牙色变得几近苍白。终于在一次体育课进行800米测试时，刘红英没有坚持到终点就晕厥了过去，她被紧急送到了市立医院。

B超检查，刘红英左下腹有一个直径7厘米的包块，怀疑卵巢囊肿扭转，需要尽快手术。负责刘红英手术的是程明君的母亲市立医院妇科主任高继荣。

刘红英这个名字高继荣并不陌生。她一直好奇自己的宝贝儿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师大里不乏优秀漂亮的女孩，但是每一次当她问及儿子的感情问题时，这个臭小子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她这个当母亲的比儿子还要着急。大三寒假的时候，儿子在家有意无意提及的这个名字，让这个敏感的母亲一下子查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她先是如释重负，又开始暗自思忖，能够让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要不要从侧面打听一下她的家庭背景？品貌情况？

所以当她那天接诊到这个女孩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会这么巧，这个就是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孩吧？当她看到女孩的信息，和儿子系同一学校时，她马上可以断定，这就是儿子口中的那个女孩。

那天她捏着刘红英的化验单不由陷入沉思，还好HCG阴性（血液检查妊娠指标），要不她真的担心自己的儿子偷偷采撷了禁果，导致女孩……

此刻她正仔细地端详着睡梦中的女孩，她的眼睛轻轻闭着，弯弯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映出美丽的弧度，鼻梁笔挺，鼻翼微弱地煽动着，她的嘴唇饱满富有弹性，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也难怪儿子会对她痴迷，高继荣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优秀的女孩……

手术探查很不顺利。刘红英的盆腔黏连非常严重，左侧附件扭转720度，承紫蓝色，休克应该是由于卵巢囊肿扭转引起，更可怕的是她的右侧附件先天缺如。

高主任尽了最大努力保留了一小部分已经接近完全坏死的卵巢，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已经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力。

“医生，医生，我的女儿，她怎么样了？”

刘红英妈妈得知女儿突发疾病胆战心惊从几百里地赶来时，手术已经结束。她紧紧抓着高主任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您好，我的刘红英的主刀医生，”高继荣望着这个神情焦虑的母亲，“您不用太担心，手术还算比较顺利，只不过我需要说明一下，手术过程中，我们发现你的孩子左侧卵巢囊肿扭转，卵巢组织大部分已经坏死，正常情况需要切除左侧附件，但是鉴于她右侧附件先天缺如，我们保留了极少一部分卵巢组织，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她残存的卵巢组织能够分泌一些雌激素，保持女性特征，不利的是，卵巢组织能不能存活？还能保存多少？这都是个未知数……“

刘红英的母亲听着高主任对病情的解释，依旧一头雾水，她根本听不懂医生说的什么意思。

高继荣只得进一步解释，”刘红英的盆腔也有炎症，输卵管迂曲积水，估计以后很难受孕……”

高继荣的话很轻，而在刘红英的母亲听来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高继荣看到刘红英的睫毛动了几下，她确信这个姑娘已经醒了，也听到了她之前的谈话。高继荣退出病房的时候看到了女孩脸上无声滑落的泪珠。

一周以后，刘红英出院了。

周末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是唐金龙。

7 重逢

唐金龙收到刘晓芬的信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天晚自习之后，他看着静坐在座位上的苏秀琴如同一座女神的塑像，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她的发梢里缠绕的都是他的爱恋，他似乎感受到了苏秀琴和他一样慌乱的心跳，接着他向她表白了。

雨在窗外欢快地跳跃着，他在等待着她对他爱的宣判。可是，她拒绝了他，他把头埋得很低，生怕看到她嘲讽的目光。她要他等她，等高考以后再考虑回答他。

第二天，她没有出现在教室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苏秀琴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她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变得焦躁不安，他向熟悉她的同学打听她的消息，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么让人失望，她生病了，住进了医院。他没能等来她和他一起参加高考，也没能等来她给他的回答。

接到大学通知书以后，他求刘晓芬和他一起来到苏秀琴的村庄，他一个男生去找一个姑娘会对她的声誉造成影响。他们从村民含糊闪烁的言语中得知了一个令他们无比震惊的消息，苏秀琴生病住院的原因是被强暴了，就在那个暴雨突至的晚上。她已经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唐金龙考取了一所南方的邮电大学，两年的大学生活他已经褪去了高中时代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笃定的成熟和自信，在校园里他是女生暗恋的对象，也有不少女孩给他写情书，甚至公开表白自己的心意。

唐金龙已经有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女朋友，若非刘晓芬的来信，他几乎都想不起来苏秀琴的名字了，但是刘晓芬的那封信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表面寂静的心湖，他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和新的女朋友花前月下，他的内心还会升腾出一种虚空感。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会把身边的女孩和那个白月光一样的苏秀琴相比较，这种要命的感觉被刘晓芬的一封信重新暴露出来，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见苏秀琴一面，他想要知道两年前，她在他心里投下了滔天的巨浪以后，她是否如他一样，还会记挂着他那时狂乱的心跳。

唐金龙再出现在刘红英面前的时候，刘红英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两年了，她几乎就要把两年前的一切都要埋葬了。先是刘晓芬，她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狠狠伤害了她一次，现在又是唐金龙，那个几乎毁掉她一生的夜晚，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就不可能受到那晚的凌辱，她就不必改名换姓，像一只躲在暗处的受伤的小兽，只能一个人暗自舔舐伤口。

是愤怒还是懊恼？是痛苦还是委屈？刘红英分辨不清自己纷沓而至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直流淌着，她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接着她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对不起，红英。我应该更早出现的。”

她听到了，他叫她的名字是“红英”。

他俯身在她耳畔说的这句话，让刘红英心中升起一阵阵的暖意。远远望去犹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这一幕被不远处一个青年全部看在眼里。

刘晓芬望着已经失魂落魄的程明君，手心里已经被指甲掐出一道深深的掐痕，然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程明君，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她暗下决心。

8 爱她就祝福她

“看什么呢，程明君，程主席？”

程明君只顾着看刘红英与那名男子，冷不丁身边传来一个熟悉而娇嗔的声音。

程明君连忙收回他的目光，迎上来的是刘晓芬那张明媚如春的脸庞。

“没，没什么。”

他刻意掩饰着，反而引起了身边女孩的好奇，她顺着程明君收回的目光望去，只见树荫下，一个英俊的男子半拥着刘红英，两个人卿卿我我的犹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她，不会就是你说的刘红英吧？“刘晓芬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惊呼道：”那个男生是谁？看样子不像是咱们学校的呀。看不出来，她还这么前卫，才大一就有男朋友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红英跟那名男子关系十分稔熟。刘晓芬的话不无道理，程明君的心渐渐冷却了。

程明君原以为刘红英只是羞涩，他还有机会去争取。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刘红英会选择他？

程明君失恋了。

不，确切地说是他那腔沸腾的热血，对刘红英的炙热的感情还没来得及释放出去，就被无情地浇灭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晓芬经常出现在程明君身边。她虽然会因为嫉妒的几乎发狂，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是她赢得爱情的最佳时机。

她竭尽所能地找时间去陪着他，陪他一遍遍走过那片静谧的松林。陪着他默默地看着夕阳西下，陪着他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默默陪伴着他。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悄悄地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在努力的把程明君的世界一点点地填满，她不知道程明君在心里始终为刘红英留了一个空间，那是他最私密的地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侵犯。

刘红英哭了，她哭了很久。

“红英，别再离开我。”她是听到唐金龙的这句话时哭的。

“我都知道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不是你的错。”

两年来她的眼泪只能流进自己的肚里，如今她终于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发泄出来。

他不经常来她的学校，毕竟他们隔了500多公里的距离。她在给他的信中倾述着对他的思念，一点一点地勾画着他们之间的未来。再见到她时，他终于可以轻轻地把她拥入怀里，她贪婪地索取着他胸膛的温度，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美好。

她不知道他会改变的，他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单纯的大男孩，他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芳心，却并没有珍惜这份真诚的爱情，他享受着这个远方的女孩给予他的思念和爱恋，转眼就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只在感到空虚寂寞的时候敷衍着她。

……

程明君已经接受了身边这个触手可及的女孩——刘晓芬，他从心底感谢这个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姑娘。在他感情陷入低谷的时候，是她一直陪伴着他，温暖着他。他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他应该珍惜这个为他付出良多的女孩。

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他告诉自己，爱她，那就祝福她。他和她终将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从此不再交汇，没有交集。

他不会知道，十多年以后，她会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对她的感情也从来没有熄灭过，这份藏在心底的爱，会摧枯拉朽地烧过他感情的荒野，直至重新长出一片茂密的森林。

9 背叛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刘晓芬已经毕业了，作为优秀毕业生，她如愿以偿留在了师大成了一名助理教师。

不久以后，程明君把刘晓芬带到了家中，她阳光又不失温柔，大方且善解人意，程明君的父母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都表示满意。

唐金龙毕业以后回到了县城的邮电大楼工作，刘红英也已经大三，国庆节以后，她将面临毕业前的实习，她申请了市驻地的一所高级中学，实习期是20周。

异地恋没有冲淡刘红英对唐金龙的感情，反而给每一次的见面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悲壮的色彩。

短暂的相聚，一次次的车站送别，期待中的信笺被拆开的一瞬间都会令刘红英泪眼朦胧，她不是一个感情炽烈的女孩，但是在唐金龙接纳不完美的她的那一刻，她就把这个男子视作了一生的知己。

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今后的岁月，她只想拥有眼前的触手可及的幸福，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也使得她倍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感情。那种随着毕业将近的恐慌也使得她愈发摇摆不定，她当然希望这份感情能够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做母亲的资格，她是多么贪心啊，拥有了爱情，还想要……天长地久……

刘红英当然还不知道自己一天天的自我斗争在唐金龙那里毫无意义。分配以后，因为是单位第一个大学生，而且相貌出众，他早已成为单位领导眼中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在前途和爱情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刘红英突然出现在唐金龙面前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有些懊恼，这段时间，他只顾得跟质监局的姑娘约会，甚至忘记了远方还有一个恋人。

他之所以还没有跟刘红英提出分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还没有攻克另外一个姑娘感情的堡垒。他很享受刘红英带给他的虚荣和满足感。

这个时候如果让办公室的同事知道他还有一个谈了两年之久的恋人，他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

刘红英风尘仆仆地赶到唐金龙那里，没想到唐金龙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的眼睛里没有刘红英想象中的惊喜，有的却是迷离和闪躲。

他向同事介绍刘红英是他的一个亲戚。下楼以后又支支吾吾地解释，他才刚参加工作，不想让单位的同事说他的闲话，他需要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以后可能会冷落她，请她能够理解他。

望着西装笔挺的唐金龙，刘红英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变了，变得成熟了，也变得充满了功利和市侩。她站在楼下的一颗杨树下，一任树荫把她的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起来。

她的爱情还没有抵达到幸福的彼岸就触礁身亡了。

回到学校以后，刘红英思前想后了一个晚上，接着向唐金龙提出了分手。

这段感情终究是她太贪心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知道她能够做的只有放手。

就像许多年以后，刘红英知道丈夫背叛自己之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选择了离婚。

她是脆弱的，也是坚强的；是自卑的，也是骄傲的。

她的骄傲是她的保护色，她的脆弱只在自己的心里。

10 相敬如宾

结婚以后，程明君才恍然发现其实他并不了解刘晓芬。

和刘红英的含蓄内敛不同，刘晓芬热情外向，她的身上似乎永远有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而且只要她认定了目标，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实现它。

研究生毕业以后，程明君本打算回到母校成为一名大学教授，程明君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喜欢大学里单纯的学术氛围，刘晓芬却坚决反对。

她先是和婆婆一起讨论了一下利弊，她已经在大学任教两年，对大学的职业前景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认知，以程明君的性格特点来看，这种半封闭的环境几乎可以预见他的将来，最多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深耕，取得最好的成就也就是一个资深的教授。但是以程明君的学历和家庭背景，如果可以进入政府行政部门，那么将来的前途就不可限量。

刘晓芬还和公公一起制定了程明君的职业规划，先从科员做起，一步步到达副科级、科级、局级……

程明君的父亲对这个充满野心的儿媳妇的看法无比赞同。高继荣是医院妇科的副主任，有很多次机会，他可以把她调到行政岗位上，只要她愿意。可是作为一名医生的妻子却十分坚定地回绝了他。她说，她只愿意做一名医生，她热爱自己的事业，不喜欢所谓的名利场。程明君的性格多多少少受到母亲的影响，骨子里缺乏像他那样的对仕途孜孜不倦的追求。

对安排程明君从政，高继荣嘴上并没反对，可是她却暗暗担心，她从刘晓芬的眼神里看到了和自己丈夫一模一样的野心和抱负。她担心儿子对这种安排并不满意，可是她又能怎么说呢？这些年来，她和丈夫的关系也只是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和谐，随着丈夫地位的升迁，他们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她不希望儿子的婚姻步入他们的后尘。算了，只要他们小两口目标一致，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不要妄加评论。

程明君对父亲的安排多少有些别扭，但是好在他去的部门是教育局，他这样宽慰自己。

结婚以后，程明君才知道刘晓芬野心勃勃，她不止想要在工作上能够出人头地，还希望她的丈夫能够像公公一样，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对程明君近乎混子日的做法，她又急又气，有时间看那些八杆子打不到的闲书，写那些酸不溜秋的文章，不如好好研究一下科室的人际关系，和领导搞好关系，弄几个先进的指标，这些才是晋级晋升的资本。

程明君总算明白母亲为何对掌握着全市最高权力的父亲总是爱理不搭，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母亲是一名医务工作者，在她眼中众生平等，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一说。而父亲看重的是名誉、地位，还有对权力的追逐。从程明君上高中开始，夫妻俩就已经分房而居，虽然两个人还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程明君能够感受到的是这个家从来就缺少家的温暖，父亲忙于各种会议和应酬，而他的母亲则把全部的热情都留在了医院。

程明君是矛盾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外人面前扮演着伉俪情深，回到家里以后却相敬如冰。刘晓芬陪他度过了人生之中最消沉的那个阶段，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尽管她知道放不下那个名字，但是她从来都是只选择做一名听众，她用她的温柔、宽厚包容了他，让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辜负这样单纯的一女孩，所以他默默地接受了她，并且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可是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只有感激和尊敬，他并不爱她。

他像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怪圈，他比在学校的时间更加怀念那个叫做刘红英的女孩，他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和他结婚的不是刘晓芬而是刘红英，她一定不会逼他上进，去追逐那些他不喜欢的东西，他把对她的思念都写在他的诗歌里，他的文字里，而这一切让刘晓芬更加怒不可遏，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结婚了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明明是一张床，他却让一张床上睡着三个人！

刘晓芬的心被撕裂了，而且这创口一直都没有愈合过。她把这一切都悄悄埋在心底，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爬着她也会走下去。何况表面上，他们还是一样相敬如宾。

11 没有如果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刘晓芬一定会选择把自己的日记全部销毁，不，她一定不会选择写日记，而是把所有的秘密深深藏在心里。

因为所有的秘密一旦记录成文字将不会再称为秘密。

刘晓芬其实没有每天都记日记的习惯，只不过那一段时间，她太过于分裂，她把对程明君的爱和对刘红英的恨都付诸于笔端，日记成了她唯一可以的倾诉对象。

程明君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背地里还有这样一副面孔。当他看到日记本里刘红英被凌辱的遭遇，刘晓芬对她的威逼，以及算计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和他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竟然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居然可以这样不择手段。

他一直以为刘晓芬只不过痴迷与对权力的追逐，她的内心还是善良的。可是他没有想到，为了确保刘红英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刘晓芬还暗地里毁掉了刘红英的留校名额！

本来，以刘红英的学习成绩完全可以获得留校的机会，或者学校直接保研。让程明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刘红英大学毕业以后就选择了直接参加工作。

原来刘晓芬知道苏秀琴为了告别那段不堪的往事，顶替了刘红英的学籍参加高考。然而这一切成为了刘晓芬胁迫刘红英的手段，也正是因为这段隐秘的历史，刘红英才离开了师大，回到了她档案的原籍。

程明君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的爱对刘红英来说竟是最大的伤害。看着刘晓芬的日记，他的心在滴血。他居然还娶了她，还和她有了一个孩子！

“你，你怎么能够这样！！”

程明君把那本薄薄的日记摔到了刘晓芬面前，痛苦地说。

“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害怕会失去你。”

刘晓芬看着丈夫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庞，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爱我就是你伤害她的理由吗？你毁了她的前程，毁了她这一辈子！她都答应你不再和我交往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毕业的时候还要她放弃留校？”

知道刘红英和唐金龙分手以后，刘晓芬惴惴不安了好长时间。尽管她和程明君已经确定关系，但是她还是担心，程明君对刘红英的感情会死灰复燃。所以她再次找到刘红英，要求她放弃留校申请，没想到刘红英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她。

“程明君，我知道我做的有些不光彩，可是你呢？你难道就没有错吗？”

“明明和我已经确立了关系，可是你心心念念的都是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吗！”

“我是你的妻子，我也是有感情的人！你自己说，这些年来，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既然你并不爱我，又为什么要娶我？明明两个人的婚姻，你却一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你挂念着她的前途，未来，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把我置于何地？！”

“你才是错的最深的那个人！”

刘晓芬歇斯底里地喊着。这些年来这些话一直如鲠在喉，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释放出来了。

程明君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艰难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我们……离婚吧！”

12 婚变

43岁那一年刘红英离婚了。

刘红英结婚的时候已经32岁。那个男人比她大六岁，丧偶，还有一个刚上初一的男孩。但是刘红英并不介意这一切。

都说后妈难当，更何况给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无比叛逆的男孩做后妈？刘红英拿出她多年教学的经验，和孩子斗智斗勇，她先是在生活上悉心照顾，又在情感上给孩子以共鸣，她告诉这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少年，她不会强求他叫她妈妈，还说她永远也不会取代妈妈在他心中的位置。难得的是这个孩子终于慢慢接纳了她，学习成绩也是稳步提高，高考时更是超常发挥考取了一所985名校，大学毕业还被学校保研。

也许是从孩子考取了大学之后，也或许更早一些，刘红英的丈夫开始频频借口出差、加班夜不归家。对丈夫并不高级的说辞，刘红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信任，却没有想到丈夫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心安理得地过着家外有家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人找到刘红英，说她怀上了刘红英男人的孩子。

有几秒钟刘红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乜斜着看着她，眼角还挂着讥诮的笑意。

也就短短的几秒钟，刘红英释然了。她回忆这10多年来的婚姻生活，她步入婚姻的藩篱的时候，她选择的不是爱情，不是一种让她感觉稳定的生活，而是为了让年近花甲的父母能够安心。

不错，她是遭遇了可耻的背叛，可是她却丝毫察觉不到心痛。她不恨眼前这个前来挑衅的第三者，也不恨自己的丈夫，她只觉得荒谬无比。这一切像极了二十多年前从唐金龙那里回来的那个夜晚，命运真是一个怎么都转不过去的坎，她从来都没想过去争取什么，却总是在失去在她看来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

她极为平静地提出了离婚。即便后来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跪在她面前发誓诅咒要和那个女人断了关系，即便婆婆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扇儿子巴掌，骂他不知好歹，只认她做儿媳。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11年的地方。

离婚协议签署的十分顺利，刘红英放弃了绝大多数婚内的共同财产，只保留了自己名下的那间小小的公寓。从知道丈夫背叛，到最后拿到离婚证，刘红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甚至隐隐觉得离婚对她来说更像一种解脱。倒是在远方读研的继子一个月以后知道了父母离婚的消息给刘红英发了一条语音留言：“妈妈，我爱您！您永远都是我的妈妈。”反复听着这一条语音她哭了。

同事们知道她的遭遇都纷纷指责前夫绝情无义，也都说她太傻，明明出轨的是他，却分走了大部分家产。听着这些刘红英内心毫无波澜。

离婚以后刘红英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直到一个叫做孤灯夜雨的网友渐渐走进了她的朋友圈。

程明君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房子程明君和刘晓芬一人一套，程明君的那一套面积稍大一些是新房有贷款，住房公积金抵消了大部分贷款，剩下的贷款月供不到1000，周期还有18年。轿车和夫妻共同存款归刘晓芬。至于他们俩的儿子开学即将大二，生活费也由程明君支付。

程明君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没想到刘晓芬看完离婚协议却直接拒接签字。

她先是声泪俱下地请求程明君看在夫妻二十年的份上原谅她的自私自利，接着请来了公公婆婆，她知道已经进入退休的公公婆婆还是十分看重家庭的稳定，根本不会同意程明君的请求。

果不其然，公公知道了程明君的决定以后大发雷霆，直骂儿子糊涂。用公公的话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再追究当年的是非曲直又有什么意义？眼下正是程明君事业上升期，如果婚姻出现变故，干部考察这一项就会很失分，他可不要只顾着儿女情长，将大好的前途葬送了。

刘晓芬的婆婆回忆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刘红英，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刘红英还不知道自己在程明君的家庭里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独居多年的她渐渐和一个叫做孤灯夜雨的网友做了朋友。

她的每一个动态他都会点赞，他为她分享他读过的书单，他们从未在现实中见面，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年龄，家庭住址。

遇到难过的事情，她也会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qq上写上一条说说，他则会留意她在键盘敲打的每一行字，她发的每一个朋友圈他都会点赞，他为她分享他读过的书单，他写过的每一首小诗，他是那么的熟悉，就像现实中真的存在过的朋友。

教师节到了，刘红英收到了一束硕大的康乃馨，卡片上写着她的网名：大漠孤烟，节日快乐！

肯定是他，孤灯夜雨，可是他是谁呢？刘红英暗暗思忖着。

直到有一个晚上，孤灯夜雨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隐藏在他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他爱着她，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刘红英被吓到了，她笑着说谢谢他给她讲了一个这么美的一个爱情故事，她差点都以为这是真的了。

那天他告诉刘红英，早在十年前出席一次省的说课比赛时他就看到了她，那天他坐在台下，呆呆地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她，那次她取得了省竞赛的一等奖。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辗转加上了她的qq，一直默默关注着她。再后来有了微信，后来他听说了她婚姻的不幸，而那个时候他还只能把所有的情愫埋在心里，他还没有资格去爱她。

“那么，你现在就有资格了吗？”

刘红英颤抖着敲出了这一行字。

“我会和她离婚的，条件随她开。”

他坚定地回答。

关了电脑，她的眼睛潮湿了，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她没有等来他离婚的消息。

刘晓芬晕倒了，她患了脑瘤。

命运再一次捉弄了他们。

刘晓芬给刘红英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她说她不惧怕死亡，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和程明君离婚，他将会被舆论钉死在耻辱柱上，抛弃生了重病的结发妻子，他的政治生涯就会到此结束。

元旦之前，刘红英向程明君发出邀请，她想看看他。

他们之间隔了二十三年的岁月，但是他们像没有经历过中间的分离，而是一下子抵达了岁月的深处，俨然相濡以沫了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

那一天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天。

程明君还不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

第二天，他带着这一天的甜美离开了刘红英，那是他们唯一共同度过的一天。紧接着，刘红英拉黑了他。

刘晓芬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不过她的病理显示为大脑胶质瘤，3级，恶性程度挺高，生存率3~5年。

程明君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等我！”

13 尾声

春节过后，刘红英申请去了西部支教。

三年以后的一个春天，刘红英在给学生们上课，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窗外山坡上的杜鹃花如火燃烧着，一簇簇，一片片，映红了整个西天，也映红了她的脸颊。

走出教室，一个坚实的臂膀搂住了她，刘红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奔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