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大凡文人皆爱酒。文人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因而,中国文化与酒有较深的渊源。酒在岁月的长河中生生不息地流淌,经过历史的过滤和积淀,渐渐地渗透到文化的血液中,成为中国文化的灵魂。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是建安诗人、三国魏武帝曹操《短歌行》里的诗句。他当时已经年过半百,但仍然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引吭高歌。一首《短歌行》,慷慨任气,抒统一中国之志和求贤若渴的愿望,那场面是何等荡人心魄。这酒就成了诗人与诗歌的文化之媒。
文人离不开酒,没有了酒,他们好像失去了灵魂,他们的文字就失去了灵性似的,而他们的灵感也会随之丧失。我在这里并不是海夸酒在文化中的作用,只是想说,文人们的生命中确实离不开酒,他们的文化生活中更需要以酒为媒,从而为他们的创作带来生机和灵性。
酒也离不开文人。离开了文人的酒,就是一杯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没有丝毫的文化气息了。酒的品类越来越多,酒的品位也越来越高,而酒除了饮用的自然功能外,怕就是它的文化作用了吧。酒与文人的结合,才算找到了自己的佳偶,遇到了真正的知音。
文人的酒杯很精致。她有美玉一样的颜色,玲珑剔透;像闺中少女手指一样的小而精巧。“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那甘醇的葡萄美酒盛满在精美的夜光杯中,真是太完美了。酒具精美、透明,酒清洌泛着红光,多么的动人而富有诗意啊。
在他们的手里,酒樽就像诗文里的文字一样精致完美。饮酒就像风花雪月一样有风情和逸致。他们端起酒杯风神潇洒的动作、俊朗的表情,表现得是那么的淋漓尽致,只有有气质的文人,才能做得到的。
文人饮的是酒,品的是内心的寂寞孤独和生活的苦味,浇的是胸中难以化解的愁思百结的块垒。
自古文人多落寞。从屈原到贾谊,从陶渊明到苏东坡,从李白、杜甫、王维到近代的一些著名文化人士,他们一生的遭遇往往不会那么一帆风顺,总是那么坎坎坷坷。有才不被重用,有志不能伸展,屈己抑志,穷困潦倒。文人是生活中的完美主义者,可残酷的现实把他们的理想击得粉碎,使他们感到不安和苦闷,使他们的心有了郁结,于是,只好从文字中寻找自己的理想,寻求心灵的安息地,用文字的美来装饰自己的生活,修饰自己的完美,掩饰现实的不足和个人的无力。
文人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渴望有一番作为,受到别人的重视和重用。可惜啊,古代社会里,一日千里的良马颇多,而慧眼识英才的伯乐太少。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之中,他们或选择逃避,或隐居不仕,或流连山水,或醉生梦死,或追求佛道,超然物外,忘尘于世。大诗人李白就是这样的一匹良马。他少年天才,好剑术,喜任侠,十几岁时并闯荡江湖,到处游历,“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公元730年,李白第一次到长安,但终不为朝廷所用。愤然离开京城,外出远游。
文人在感情受挫,或疲惫的身心无法安宁的时候,他们就自然的想到了酒,想到了酒杯和朋友,借酒销愁,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把自己关进一个黑暗的笼子里,封闭自己,麻木自己,宁愿糊涂的死,不愿清醒的生。可文人们用这种方式并不能使自己劳累的心得到解脱,相反,酒醒过后,他们是更加痛苦,难以自拔。“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是文人饮酒后的共同苦闷。酒成了文化的媒介,也成了文人的隐形杀手。它戕害了多少文人的政治生命和自然生命啊。
李白,一生好酒。有了酒他的文学才华就像滚滚而下的黄河水一样一泻干里;有了酒,他的诗他的文字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的飞鸟,在自由的天空里遨游,像潜在水里的蛟龙,像奔跑的天马……恣情放纵,行笔如行云流水一样酣畅。杜甫称赞他:“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被称为“诗仙”的他,确实与酒有着很深的渊源。我们不知道李白到底有多大的酒量,但至少知道李白生活中不能没有酒。他和朋友饮酒至酣畅处,必高歌一曲,往往成为传世佳作。他的作品中就有一类的《游仙诗》,最能代表李白善于饮酒作诗的个性特质。这固然与诗人的才情密不可分,但我以为,酒在这里也有不小的作用吧。
李白很有才华,年轻时希望能为朝廷效命,为国家人民做点什么。可唐玄宗看重的不是他的政治才干,而是他的诗情,他的文化才能。这让李白很痛苦。天宝元年(742年),他再次到了长安。生性傲慢,行为狂放不羁,得罪了朝廷贵族,成了李白政治生涯破灭的噩梦。据说,他醉了酒,让高力士为他脱鞋。朝廷把他逐出长安。从此,李白一生游历名山大川,寄情山水,把自己置于世外。可李白是个有良心的文人,他要用诗表达自己对社会看法,对苦难人民同情,对有志难伸的苦闷和忧思的倾诉。诗就是他的宣泄口,酒是他的胆量和气魄。李白心高气傲,性情豪放。“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就是李白,一个交织在现实和理想矛盾中难以自拔的诗人。
文人的酒杯里是心情,是失意的苦闷,心里的伤痛。高兴时饮酒助乐,忧闷时饮酒酣歌。从酒杯里可以知道他们的心情。东晋大诗人陶渊明一生以“丘山”“田园”为念,向往隐居生活,并在405年辞去彭泽县令,隐居田园,写下了《归去来兮辞》和《归园田居》等诗文,以示对官场的决裂。他写了大量的“饮酒诗”,代表作是以《饮酒》为总题的二十首诗作,这些诗将酒和诗结合起来,以酒寄意,反映社会生活和自己的田园理想,也能够看出他喜欢饮酒的生活情趣。苏东坡一生不得志,但他是个全才,琴棋书画诗文词赋无所不能,在政治上却遭到重挫,特别是受“乌台诗案”的牵连,苏轼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闲职,不过,政治上的失意恰恰成就了一个文学天才,他的最典型的前后《赤壁赋》散文以及《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作即作于此时。从诗文里,可以看出他对酒的钟爱。
文人的酒杯是一种风雅情怀。王羲之同贤士们在一起聚会,边赏景,边游戏,边赋诗,情怀何等雅致。王羲之和名士们在兰亭聚会,“流觞曲水”,“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从酒里可见真性真情。欧阳修被贬滁州,因喜欢饮酒,自号“醉翁”,并在滁州琅琊山留下了传诵千古的杰作《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欧翁也把自己的孤独寂寞寄托在山水中,借酒来排遣苦闷,安慰自己失落的灵魂。
文人的酒杯,是一种告别的情怀,酒杯里倾注了对朋友的关切。古人有“饮酒饯别”的风俗,而且,这一场送别宴常常搞得很有情调,不过,送别的伤感和依依不舍,通过一杯杯淡酒,通过一句句关切的话语,通过一首首诗,表现了出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唱三叠,多么委婉而有情致。“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好友们在亭舍里设宴饯别,倾吐衷肠,互道相安,送去亲切的关怀和问候,只有彼此交心的友人,才能以酒送去真诚的安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是对朋友殷殷的关切。
文人的酒杯很精致。如果说他们的诗文是明珠,那么,酒至少也是盛着那明珠的精美的匣子。我们只有先打开它,才能看到他们的美丽。我们要想读懂文人,就要读懂他们那留在文学史上飘散着酒香的文字,就要热悉他们的个性和为人,从而成为他们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