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们熟悉和感到亲切的人的死亡,我们会感受到某种深刻的创痛,原因就在于我们感觉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某种无以名状、为这一个人所独有的东西,现在这种独特之物是完全不可挽回地一去不复返了。”
——题记
吃早饭的时候,妈妈突然伤感地对我说:“昨晚梦见你姥爷了……”
当时我正在夹菜的手瞬间停住,因为姥爷一直是妈妈心头的伤痕。虽然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但隐约记得妈妈那时候有多伤心。因此,二十年来,全家都不曾从主动提起,怕她听闻后伤情。
但我看着妈妈略有所思的神情,想起了今天是父亲节,心中开始不忍,于是问道:“姥爷在梦里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就在那坐着……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就默默地坐着……”
于是,在一个微熙的清晨,妈妈开始缓缓讲述,讲述关于她和她的父亲的故事。
01
我出生在河北的一个偏远的小农村,村里到处都是土房子,穷的要命。那个年代兄弟姐妹多是正常事,在我的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作为中间的我,从小便是家里不被注意到的小孩。
但是我天生要强,既不会撒娇,也不会服软,既不会哄大人高兴,也不会说甜言蜜语。
那时候因为犟经常挨打,然而棍子打在身上,我从来都不会哭。我经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哪怕受宠的哥哥抢了我仅有的糖,我也会拿着菜刀追的他满村跑。
村里人都说我泼辣,叫我悍丫头,母亲总是对我摇头。
只有父亲,亲切的唤我妮儿……把糖都偷偷留给我吃。
02
那时候困难,整个家里都买不起手电筒,更别提我上学时候的照明设备了。那时候的我上学的学校离家里几十里地,经常一走要走好久。尤其冬天,一路上乌漆嘛黑地走到家,经常会踩进雪坑,弄得满身泥。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就拿出一个个小药瓶,在上面的铁盖上钻个洞,然后在瓶子里灌上煤油,再找一个布条捻成粗线穿进铁盖上的洞里,最后装上提手。
这就是我简单的煤油灯。
从此后,我上学不再是被黑暗围绕,每天都有微弱的的火光陪着我。
煤油灯虽然不比电灯,但是我却用了很久。
03
那时候无论我走多久,多晚回家,父亲总是会等着我。然后给我打洗脚水,一边洗我的小脚丫,一边跟我说话。
小时候觉得那是我最温暖的时光,无论走得多远多累,拿着手里的煤油灯,看着窗户口映出的橘黄色的灯光,心里总会暖暖的。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人爱着我,我不孤单。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为了生计在村里拉大车。 他为了拉的多,在车头前加了两匹骡子,拴在在马的两边。有时候我和小伙伴在村口前玩耍的时候,会看到父亲拉着大车慢慢悠悠走过。
这时候,我便会冲上去,在后面推着大车,还煞有其事地把伙伴们叫来。
父亲带着笑意回头说:“妮儿长大了,会干活了。”
而我望着父亲黝黑脸庞上晶莹的汗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再让父亲在炎炎夏日里拉大车。
04
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的我又复读了一年,最后还是失望而归。于是,我也像许多的女孩子一样,谈恋爱了,然后嫁人。
我嫁得远,虽然这点距离现在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那个时代,已经是很遥远的存在。
出嫁那天,母亲哭了,我也哭了,父亲却一直不说话,一直直直的望着我,把我送出了家,我不敢回头,不敢看那张黝黑的脸庞。
婚后,我相夫教子,但一直记得要给父亲好日子的誓言。
98年,大女儿上了小学,二儿子也上了幼儿园。做了多年全职妈妈的我,终于下狠心去学习电脑技术,然后回到老家的县城,用我们的积蓄租了一栋二层小楼,开起了电脑学校。那时候开电脑学校的人非常少,我很快赚到了第一笔金。
等我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车。而父亲仍旧和多年前一样,守在门口的大石磨盘上,仿佛永远都在等待一个回家的女儿。
我经常对父亲说:“爸,跟我去城里生活吧!城里啥都有!”
父亲却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执意留在农村。
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工作越来越忙。虽然在县城,但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我以为时间还会有很多。
但我不知道的是,时光就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慢慢走到了尽头。
05
接到父亲生病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电脑学校上课,当时只记得脑袋只“嗡”的一下,然后便找了替教老师,飞速让老公开车带我回到老家拉上父亲母亲,赶到了市里的医院。
一路上,我脑海里想象了无数种可能,仍旧不敢回头看父亲的脸庞,就像那天出嫁的时候一样。
赶到医院后,医生把病重的父亲接过去之后,一扇门便把我们隔离开来?我没有时间多想,机械的听从医生的安排办理各种手续。
我把能联系到的兄弟姐妹都叫了过来,在走廊里看着哭天喊地的大姐和情绪激动的大哥,心里却异常平静。
妹子一直拉着我母亲的手默默流着眼泪,时间在医院开始显得奢侈,我甚至想一走了之。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走出来,通知我们父亲去世的消息。
我,从那天开始就没有爸爸了。
06
父亲去世后,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是有条不紊地开始联系亲戚,办理一切交接事务。
我们没有联系车辆把父亲的遗体送回村子里,而是像来的时候那样,父亲坐在后座上,我和母亲坐在父亲的旁边。
父亲的头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仍旧始终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疾驰的风景,心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回到家,村里掌事的开始交代我们后事如何办,父亲的身体就躺在原来的屋子里,穿上了我们给他换上的新衣服,就和小时候睡着了一个样。
大哥大姐开始了忙碌,我一个人在屋里收拾着父亲的遗物。
从始至终,我没有特殊的感觉,仿佛父亲不是去世,而是睡着而已。我也很想哭天喊地,但是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凉了。
直到我打开抽屉,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煤油灯,一个用烟瓶子做的简易的煤油灯,一个我小时候一直用来上学照明的煤油灯。
我突然很想笑,但紧接着双手就被眼泪打湿。这时候我才真正有了一种一座山轰然倒塌的感觉,我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嚎啕大哭,扑到了床上喊着“爸……”
07
看着妈妈逐渐湿润的眼眶,我不禁也流下了眼泪,抓着她的手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擦拭着泪水说道:“二十年了……你姥爷走了二十年了。可是我总是觉得他没有走一样。我觉得他在跟我捉迷藏,他只是藏起来了。等他藏累了,总有一天,会出来叫我的……”
而我除了沉默,已经说不出别的话语。母亲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现实,她只是在心里留了一个秘密基地,给她沉默的父亲。
就像有句话说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某种无以名状、为这一个人所独有的东西。
父亲的爱对于妈妈来说就像是一座高山,在讲述中,她也反复说着这句话,父亲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让她儿时有了依靠,成长后有了牵挂,中年时有了想念。
父亲默默爱了母亲这么多年,她也默默想念了父亲这么多年。
这样,就够了。
写在最后:
这是我将母亲的口述整理成一篇文章,她最近总是频繁地提起往事,所以我写下这篇发在今天——父亲节。
其实,我对于姥爷印象仅仅停留在儿时,也记得姥爷给我剪指甲。母亲是姥爷最心疼的孩子,我和弟弟也是他最疼爱的外孙。
所以,在这个父亲节,把爱送给父亲的同时,也把爱送给母亲的父亲。
祝天下的父亲,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