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宅里当窗柳,望驿台前扑地花。两处春光同日尽,居人思客客思家。
历数古代士子文人,钟情痴情者不乏其人。也正是这份对爱情的相依相守,才为后世留下许多品评观瞻,从中间汲取有益精神食粮的精品佳作。“读其文,诵其诗”而“识其人”,通过他们流传于世的字字珠玑的文字,我们可以从中间窥见那年那月发生的点点滴滴,能够感受到那事那人所经历的起起落落。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咏叹,斯人已逝,那份情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消释;“小轩窗,正梳妆”的特写回放,一颦一蹙的顾盼生情,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品读文字只会使人扼腕垂泪。
当然,除了熟知的苏子的挚爱深情,中唐的白乐天也同样用自己的方式为后世留下了一段为爱而守护的饱含深情的绝唱。年幼颠沛的生活让白居易在幼小的心灵深处就深味生活的不易。而与湘灵的他乡邂逅,则为他稍显苦涩的童年带来终生难以释怀的美好记忆。纯真的年龄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和湘灵的朝夕相处,让白居易忘记了自己所遭受的艰难。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些词对两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他们是不识其中味的。但是,正是寻常生活点点滴滴的碰撞,在两颗幼小的心灵埋下一粒曼妙无穷的种子。时间的推移,经过两个人并非刻意的经营,开始破土发芽,开始生根吐叶。世事难料,俗世无情,个体的理想与现实相遇,既渺小又脆弱。时光流逝,两个活泼无忧的孩子慢慢告别童稚童真。懵懂的年龄,朦胧的情愫,本应该被精心呵护,却受到“盈盈一水”的无情冲洗。讲求门当户对,对儿子寄予光宗耀祖厚望的白母成为横亘在两个年轻人之间坚不可摧的厚障壁。也正是势利又专断的老太太的存在,注定了两个人这份深情悲剧性的结局。
百善孝为先,身为儿子,遵守孝道的白居易不忍心违背母亲的意愿。面对母亲的坚决反对,白居易只能把与湘灵的这段情暂时放下,等待时机成熟时再说。科考高中,步入仕途,已经在官场初露锋芒的白居易向母亲提及与湘灵的婚事,得到的依然是老太太决绝的迎头痛击。带着不甘与不舍,一对有情人只能在内心给彼此留下尽可能多的空间,为了生活各自漂泊。但是,对至真至性的男人白居易来说,不论在仕途上顺逆穷达,始终放不下的是对湘灵的牵挂。何以解忧?对大诗人来说,唯有诗歌。展读白乐天的诗文,不论是早期之作,还是晚年的书写,其间深含着对湘灵的苦苦相思的作品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
“相思”,作为世界文学表现丰富多彩的世情主题中最古老的话题之一,同样是我国古诗词中最为古老,也极为重要的抒情主题。从遥远的《诗经》发轫,就有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南有乔木,不可休思”、“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等诸多相思名句的抒写。继之,一帧书写相思曼妙的画卷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慢慢铺展,“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明月千里寄相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相思何物?物事人情,皆可为体,但是聚焦最多的当是男女之情、相爱相守之意。“相思,它就像是月下澄澈的湖水,倒映着男女缱绻不尽的情意。”
白居易对湘灵的念念不忘、苦苦相思的抒写,带有鲜明的白氏的生命特质。其中,《望驿台》便是一首与相思有关的诗作。一首七言绝句,简单的二十八个字,道尽了白香山对相思的不同常人的理解。诗人以此为一个情感寄托点,含蓄地表达对“在水一方”的伊人的牵挂。从《望驿台》写作的缘起看,它是白居易为好友元稹《使东川》组诗而创作的十二首和诗中的一首。从这个角度看,《望驿台》中所描写的相思,与白居易对湘灵的情感似乎关联性不大。它是白居易借助好友元稹与其妻子韦丛之间的相思,所写的一首表达男女相思之情的诗作。虽为和好友之作,但诗中把闺中绮思、驿旅苦思和刻骨相思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从字里行间不难读出因寄所托的别样用意。
当然,要真正理解白诗中的另有所托,首先要准确理解他在诗中的所写。第一句把镜头直接聚焦“靖安宅里”,而且还用来特写,描写元稹的妻子韦丛天天面对着窗前的碧柳,凝眸远望。因为当时元稹正以监察御史身份出使东川按狱,所以与妻子自然就分开了。而韦丛“当窗柳”的动作来看,便知她对元稹的相思之情很深。天各一方,闺中绮思难却;第二句具体描写望驿台前,春意阑珊,花儿纷纷飘落到地面。很显然,一、二两句诗人巧妙地使用空间转换的技法,从靖安宅到望驿台、从从闺中人韦丛到出门在外的元稹、从扑地花到当窗柳,两个场景两个人物,写出并非一人的单相思,而是彼此的灵魂守望。——见柳树而念远行之人,见落花而念闺中之人——妻子对丈夫的牵挂,丈夫对妻子的思念;最后两句所言两处美好的春光,在同一天里消尽,家中人思念着远行之人,远行之人思念着家中之人。从闺中绮思、驿旅苦思,写到刻骨相思中,没有秾艳的辞藻,却情意绵绵。“春光同日尽”,是客观的描写,更是主观的寄托。因为彼此的牵挂,在迎日出送日落中望眼欲穿,思而不得,更添惆怅和哀伤。而写春光的消尽,意在说明相思的日子,持续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未能看到彼此,留下的只有“你思念着我,我思念着你”的悲戚。
一首以唱和形式写就的相思诗,从遥远的大唐一路吟唱,穿越时空,涤荡灵魂。虽然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抒写,但其间传递出的苦涩情感却带有普世性的价值。元稹之思和韦丛之念本是一对有情人深藏于心的“羞与何人说”的深情,可通过白居易的抒写就被附加上更为丰富的情感。白元之谊,以诗的唱和记录;元韦、白湘之情,则有了或直笔或委婉的表达。一个古老的话题,一个抒写善男信女浓情蜜意的文化符号,当成为当事人定格生命成色的介质时,所折射出来的光芒就带有了摄人心魂的魅力。不信,请品读如下文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