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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九期“温暖”主题。
壹
十二月的冬夜,冷得有些刺骨。凌晨时分,路上的行人寥若晨星,穿梭在城市的角落里。安城的街道拐角处,繁华的霓虹灯火还在闪烁,炫耀着它白日的辉煌。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红衣女子,哼着歌曲,有节奏地踩踏着,缓缓驶进了暗巷里。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床头柜上的电话嗡嗡作响,沐浴间的水声与歌声混然一体。不多时,一个围着浴巾的男子走了出来,露出八块腹肌的精壮身材,右手的白毛巾在头上揉搓着。
他不疾不徐地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未接电话,他眉毛皱了一下,顺手拨了回去,“你大爷的,催命啊,有事快说,有屁快放,你大爷我今天还有个相亲局。”马嵬的好心情瞬间被打断了。只听对方传来低矮委婉的男声,“山鬼哥,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指令来了,我也做不了主啊!你看这如何是好?”
“别废话,说!”他的声音有些咆哮,对方立即用极简的话语陈述了一遍。
幻影酒吧门前拉满了警界线,四周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马嵬骑着粉红色贴纸的自行车,晃悠悠地赶来。
“祖宗,我的哥!你终于来了,这要是等着救命,早就挂了。你这穿的啥衣服?粉色回忆啊,一个大男人,粉嫩嫩的,臊得慌。”说话的是刑侦大队的队长苟阳,一般发生凶杀案,他必定在场。
“你叫我来干什么?我可不沾血腥。”马嵬一只脚垫在地上,没有下车的准备。
“只是让你看看,死者是这酒吧工作的打碟女子,年龄二十三,江西南昌人。”苟阳一身制服。麦色肌肤,模样算不上俊逸,却与马嵬一般,身形挺拔,气质出众,硬挺刚毅,沉稳内敛。他转身敛了眉目,指着对面说道。
“说了不看,也不感兴趣。不是喝酒别找我。”马嵬脚一蹬,自行车窜了出去。“三年前,陆路一案始终无法结案,为什么?”自行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马嵬的眼神嗜血的红,他的嘴唇动了动,“别以为我不敢动手!”苟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相信,你敢!”那嗜血的红慢慢消了下去,那本带着星海的光也暗淡了下来。
马嵬检查着死者,“除了心脏处被捅烂的口子,没有其他外伤,唯一可疑的是死者的眼睛,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说明生前受到极大地惊吓。带回去,写个申请书,尸检结果出来告诉我。我先去相亲了。”他说完不等后者回答,就跨上自行车一骑绝尘了。
优雅的咖啡馆里,放着浪漫轻柔的音乐。离开现场的马嵬,脑子里的画面在重叠,那个男孩的身影与红衣女子交换着。
由远至近的声音,清脆有力地敲击着地面,一美艳女子身穿香槟色大衣,内搭同色系至脚踝的针织蕾丝长裙。头戴黑色贝雷帽,围着浅棕色针织围脖,脚踩七厘米黑色高跟鞋。停在了那个盯着窗外出神的男子面前。
“您好!是马先生吗?”她轻启红唇,微露贝齿。她看着这男子一身粉色正装,虽样貌上等,但她眉毛还是微皱。
马嵬的思路被打断,回过头来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眼神平淡,汪洋大海如死水般,竟无半点波澜。“您好!马嵬,请坐!”他抬手示意,显得风度翩翩。凌厉的五官,审视着女子,“喝点什么?”
尽管如此,对面女子依旧端庄典雅,“您好!伍晏。拿铁就好,多谢!”
“伍小姐,想必您应该清楚我的为人。”马嵬开门见山地说道。
“马先生,抱歉!赵阿姨没有给我说过有关于您……”伍晏话还未说完,就被马嵬打断了,“我平时爱好二两白酒,一天一盒烟,三更睡,太阳落山起,还有妻子要会做饭,会挣钱,会……”
“马先生,您这是找老婆,还是找老妈子!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伍晏起身就离开了,“小姐,您的咖……”服务员刚走过来,就看着人站起身,气冲冲往外走了。
“你眼瞎啊!”伍晏刚出门就被一个男子撞了一下,男子正想说对不起,女子已经走远了,男子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嘿!原来你在这里啊!你相亲的对象呢?”苟阳说着看见旁边服务员还端着咖啡站在那里,就顺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验尸有结果了!”
“哦?”马嵬端起的咖啡杯又放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服务员看着托盘里被拿走的咖啡,又看了苟阳一眼,心想着管他呢,等会一起收钱就行,随即转身离开了。
苟阳:“你吃饭了吗?”眼神里带着疑问,又带着些不忍。
“怎么?想请我吃。”马嵬把身子向着椅背上一瘫,左眉挑地老高,似乎在等着回复。
“那就得看你还吃不吃得下了!”苟阳说这句的时候,都感觉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着。
“你是说……”马嵬的眼神变得很冷,眼尾还带着红色。
“是的,一模一样。”苟阳看着马嵬抱着头,很不舒服,他知道每次这件事,一定会刺激到他,但是作为他们这一行,这是无可逃避的现实。
“知道了!我先回去了!”马嵬眼神带着失意,起身在吧台结了帐就走了。
苟阳看着那个走在人行道上有些落寞的背影,心想着,“他还是他吗?”
贰
“苟阳,你这次怎么带的队,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今晚会议别出面
了。”面对着这个严肃的上司,他确实失职了,被他训话是应该的。
“好了,马嵬。再怎么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人,苛责一番罢了。何况他也是新人,多多培养就行,这次事件没有造成大祸,赵队的伤也恢复了,他也不追究责任,你也就别太严谨了。免得把他们都给吓跑了。”刑警队总局长王芳苦口婆心劝慰着。
“王局,这小子的性子如我那时一般,一匹训不服的野马,刚烈得很。前面不给他深深一巴掌,他迟早会得意忘形,还不如提前给些教训,让他明白。”马嵬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明白!对了,今日会来个新人,到时候你接待一下。我回局子还有个会议,就先走了。”王芳拿着老式塑料保温杯,起身提了提扣着皮带的西裤。
“新人?何时……”马嵬看着身后的苟阳问道。
“马队,我还没来得及汇报给你,你……”苟阳挠了挠头,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杵在那里。
“知道了!”马嵬看着王芳离开的背影,有些烦躁。他刚就是因为训斥苟阳来了,所以王局又怎么对这个新人这么关注。
他虽有些没想通,但也没有追根究底。
马嵬双手撑着办公桌,对着苟阳道:“文件给我,去把这次案件梳理一遍,该结案就结案。”
“是!”苟阳准备转身离开,就听着门口一声清脆的“报告”。
“进来。”马嵬看着手里的文件,并没有抬头。
“报告,马队。我是新人陆路。请多指教!”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毛头小子。苟阳对他使了使颜色,就退身出去了。
“去跟着刚出去的那个人,让他带你。出去吧!”马嵬至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陆路看着这个面目严肃,一丝不苟的上司有些犯怵。
“是。”陆路敬礼后还是快步出去了,马嵬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后,眼睛愣了愣神。
半月后,苟阳汇报陆路的近况,刚好遇到了一个新案子。
“眼下这个案子迫在眉睫,上方要求三天后破案。苟阳,你给大家梳理下案件。”马嵬坐在主位。
“主犯黑桃皇后将在琉璃城酒吧进行交易,听说这次他带了冰毒足足五公斤。本身抓人与我们无关,可这次他身边还带了一个人,梅花三朗,这个人带有凶杀案底,我方怀疑他与赤金案有关。所以我方将配合刑警大队完成此次围剿行动。报告完毕!”苟阳汇报完后,坐了下去,其他所有人等着指令。
“本次行动虽已再三推进,难保不会发生意外。加上琉璃城酒吧是安城为数不多的不夜城,里面人流非常大,在保护大众的人生安全下,我们必须做出决定……”马嵬至始至终都没提,让他的人员进去冒险。要去也是他自己去。
“报告!马队,我去。”陆路自告奋勇站起身。
“不行。”马嵬当下拒绝,毫无保留。
“可以让他去试试。”王芳不知何时站在会议室门口,他的这一句,马嵬也反抗不了,最后只得作罢。
最后行动的时候,马嵬对陆路只说了一句,“人抓不到下次可以,你必须安全回来!”陆路听着这句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转身敬了军礼,“是,老大!”
这一次,陆路完成的非常好。好的有些出其不意。本以为是庆功宴的晚上,审讯室却发生了意外。
而在琉璃酒吧收到的也不是冰毒,只是摇头丸和带着少许的海洛因,这点量根本就不足以让黑桃皇后定罪,而梅花三朗像是提前预知一样,并没有出现。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已经打草惊蛇了,案子该结案就得结案。
可是那一夜,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对不起,马队。我……”陆路站在办公桌前,有些不敢抬头,他把所有的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陆路,这一次行动与你无关。很晚了,回去好好休息,既然很想立功,就得想清楚前因后果。明天给我答案,走吧!”马嵬靠在椅背上,还在思考其他东西。
陆路走下楼,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充足的证据。
叁
马嵬一夜没有回家,而是一直靠在椅背上,他在想这两年的案件,到底有什么牵连,似有一根线在拉着。马嵬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是没试探过王芳,可是这个人滴水不漏,平时又节俭,根本就没有那种可能。每一个人他都设想过,全都被他自己一一推翻,可最后反过来,反倒他自己与每个案件都有关联。
他就这么半躺在木椅上,脚蹬在办公桌边,木纳地盯着黑夜,沉睡在凌晨。
“马队,马队,快醒醒……”
马嵬感觉全身酸疼麻木,腿放下来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僵硬,似乎尝到了“死”的滋味。
“干什么?”他一脸厌倦地看着来人。
“出事了,陆路他……”苟阳胆战心惊地看着马嵬说道。
马嵬瞬间站起身,又顷刻之间坐了下去。他不是吓到的,而是腿部肌肉的紧绷感让他无法站立。
“马队,你怎么又在这里睡了一夜,你万一有事,怎么办?”苟阳又开启了老妈子般的言语。
“我能有什么事?你刚说陆路怎么了?”马嵬缓了劲,快速问道。
“死了。死在琉璃酒吧门前,现在……”苟阳还未说完,马嵬穿着袜子就跑了出去。他有一个习惯,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他会把鞋子脱掉,他自己是没印象的。
苟阳赶紧捡起地上的两只皮鞋,跟着后面跑了出去,“马队,等等我!”
马嵬来到现场,警界线外,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他拨开人群,走进现场,苟阳在后面提着两只皮鞋跟过来。围观的人虽有好奇,但也没比死人更有讨论点。
“人呢?”马嵬没有抬头,而是看着地上被白布遮挡的人。
“我在。”苟阳赶紧应道。
“我是问怎么还没人来……把他……”马嵬突然语言有些沙哑,带他去哪里,他现在名义上可是他手上的人。
“让他们进来,把他送回去,除了尸检,任何人不许接触,等我回来。”马嵬看了苟阳一眼,拿过他手里的两只皮鞋,“谢谢!记住,除了尸检,是任何人!”
“……是!”苟阳以为他听错了,第一句是“谢谢”,他是马队吗?居然会说这两个字。
马嵬径直走进了琉璃酒吧,随后又去了交通大队。回来时的脸比出门的脚还黑,苟阳一直守在尸检门口。
马嵬:“结果出了?”
苟阳:“出了,马队,你有查出什么吗?”他并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问起了其他。
马嵬脸色更难看,“我在问你。”
“马队,他应该是被凶手凌迟了,心脏烂得不忍直视……”苟阳不想说下去了,尸检出来,他吐了几回,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连尸检周振宇都吐了几回。
马嵬:“说!”
“他的胃部有大量蛆虫,应该是被凶手从嘴部灌进去的,心脏是被一刀一刀挖出来捣碎的,太残忍恶心了,我……”苟阳说完一阵干呕。马嵬的脸色难看成了猪肝色。
“这中间哪些人来过?”马嵬紧拧着剑眉问道。
“只有王芳局长来过,不过他来很正常。”苟阳随后又加了一句。
“正常?”马嵬不解。
“陆路是王芳局长的亲戚,所以来看也很正常。”苟阳解释道。
马嵬去查过所有的监控录像,一点渣影都没有,连交通大队都没有,这个位置要么是第一现场,要么只是事后丢弃的现场,可多少也会留有痕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现在只能去找他了。
苟阳看着马嵬的背影,眼神敛了下去,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肆
王芳抱着保温瓶,坐在书房,看着外面起风了,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借着屋内的灯光,摇曳的树枝牵动着树叶,嘀嗒嘀嗒的雨滴声伴随着门铃声响了起来。
“赵姨,王局他?”马嵬看着开门的妇人,雨滴让他脸上满是狼狈。
“马嵬,是你啊!快进来,你王叔在书房。”妇人披着坎肩走在前面,替他拿了拖鞋。
“赵姨,我先去书房。”马嵬扯了一个笑容,随后进入了书房。
“你来了?”王芳背对着门,依旧看着窗外,也没有转头看他。似乎知道他一定会来。
“来,喝杯热茶,五月的梅雨季节,小心着了凉,用干毛巾擦擦,我先回房了,你们有事唤我。”妇人敲了两下门,温柔儒雅淑良,端着茶水进来说道。
“多谢赵姨,打搅了!”马嵬赶紧转身点头弯腰道。
待妇人离开后,马嵬方才开口道:“王局,您断定我一定会来。”
王芳转过身,一脸慈眉善目回道:“是,我一直在等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不是您说呢?”马嵬搬了凳子坐在王芳对面。
“我说了,你就信?”王芳喝了一口塑料保温杯里的热茶,不急不缓地说道。
“那我问了,您会说?换句话说,都是真话吗?”马嵬看了一眼热茶,没有伸手。
王芳看着他,“道理一样,并无区别。”
“我就问一句,当时您出于什么目的,要把他一定放在我这里?”
“我说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最崇拜的是你,信吗?”王芳的这一句,让马嵬愣了一下。
“我知道了!”马嵬说了这句话后,不再开口。他来的时候的确有很多想问的,可是到了这里,似乎这一切问了同样如在迷雾,还会乱心。
最后,他们就这样静坐了半小时,外面的雨滴声小了下来,“我走了!”马嵬站起身,对着王芳弯了弯腰,向着门边走去。
“小子,有时候担子太重,学着分解出去。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是围绕着一个人转的。”王芳对着马嵬的背影说了一句,不再开口,而是转动椅子,又看向窗外。
次日,刑侦大队内部炸了锅,因为马嵬这个队长直接交上辞职报告,卸任了。没人知晓原因,只有苟阳看着那道孤独又不甘的背影叹息了一声。更让所有人奇怪的事,没有一个人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后来苟阳被推了上去,当了大任。最后陆路一案被阁下了,没有人追查,也没人翻案。这件事渐渐被人遗忘了,似乎陆路那个人并没有出现过,唯一的就是曾经有名的山鬼,也被人遗忘了。只不过山鬼知道,陆路一案迟早有一天会再显露出来,所以他在等。
后来,没人记得曾有人叫马嵬,他自己也快忘了,明明也就那么几个月,他感觉到了人间不是案件与凶杀案,他还可以谈情说爱,只不过每次相亲都以惨淡收场。他已不记得到底见过多少绝色女子,每天骑着粉色自行车晃荡在人流,他就感觉自己还活着,只不过没有寻找到活着的意义,生命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
伍
马嵬从咖啡馆出来,走在人行道上,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回头看了看那个位置,窗边已经没有人了。
回到家的他,打开电视,只是为了让安静的房间有些声音罢了。他走进淋浴间,没一会儿裹着浴巾出来了,他随手拿起桌边的冷开水倒进嘴里。
随后又拿起桌上的书看起来,封面显示《相亲成功三十六计》,没一会儿,他烦躁地扔下书,走进厨房。因为想起来被苟阳吵醒,到现在还没有近食,那杯咖啡让他有些不舒服。煮了一碗海鲜面犒劳自己,他的心情好上了许多,“没有一份好心情是美食能辜负的,尤其是亲自动手丰衣足食。”他自顾说完,就大口吃起面来。
桌面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伸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赵姨……不是我的错!”
“马嵬啊!你说这么好的姑娘,都能被你气回来,你到底要找个啥样的?”妇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就像亲妈一样操碎了心。
“赵姨,我这种状态还是别拖累佳人了。刀尖上添血的日子过惯了,突然换种柔情蜜意的日子,那该是怎样一般光景,不敢想象。让您挂心了,赵姨,王局他……”马嵬说这种话不是借口,一个人要是过惯了风吹雨淋,突然让他在温室,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惊涛骇浪。两者都是极端。
“你王叔最近身子骨没以前好了,有时间过来喝喝茶吧,你们之间的事,赵姨不管也不问,还是在这里多说一句。只不过心结宜解不宜结啊!”妇人有些委婉开口道。
“赵姨,我明白了!”马嵬看着挂断的电话,想起当年初入警队的他,是王局一路裹携着他。因为王局当年办案子发生了意外,没有生育能力,恰巧马嵬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父母双亡,前几年奶奶也因病去世了,他成了真正的“孤人”。是王芳和赵姨拿他当亲儿子般照顾,只差没有认他做干儿子了,赵姨早有此心思,奈何王芳是个老古董,不想利用这等关系白捡“儿子”。
马嵬躺在沙发看着天花板,一天的时间又这么从指缝间溜走了。外面的天光暗淡了下去,霓虹灯火冉冉升起,他不喜欢黑夜,但他必须接受黑夜。
他想好了,明日去看看王局,去找伍宴赔礼道歉。
他挣扎在梦里,被门铃声惊醒,额头上满是汗液。他昨夜躺在沙发上又是一夜,门铃还在继续响着,他伸手拿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干净无比。他赤脚来到门边,动作有些粗鲁地打开门,最近每天早上不是被电话吵醒,就是被门铃声惊醒,还让不让人活了。
“又是你!你又来干什么?”马嵬看着站在门外的苟阳,真想一脚踹上去,有多远踹多远,眼不见心不烦,总感觉看见他没好事。
“马队,你先坐下,我再说,我怕你承受不住。”苟阳身体有些紧绷,还上手扶着马嵬进屋坐在沙发上。
“快放屁!”马嵬不知为什么,现在见着他,就没好脾气。
苟阳假咳了一声,生怕噎着了,快速说道:“你相亲对象没了!”
“我……相亲对象……没了?”马嵬不确信地指了指自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苟阳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嗯,咖啡馆。”
“咖啡馆?等等,你说的是……伍宴?”马嵬头有些大,怎么什么事都跟着他转,他才清闲没几个月。
“嗯,就是这个名字。王局带着赵夫人去了,人已经领回队里了,不过这次手法就单纯勒死的。”苟阳跟着说跟着观察马嵬的脸色。
马嵬久久未开口,看来这是老天爷不允许他过安生日子,也是,他怎么配。
看来这次,是冲他而来的。幻影外面那个女子,他想起来了,不就是她死的前夜。他去过那酒吧,喝了一杯鸡尾酒,当时这女孩与他搭讪了几句。不喜欢黑夜的他,那夜他鬼使神差进去了这里,他心里有些懊恼。
“是否有查到蛛丝马迹?”马嵬抬头看着苟阳。
“有,你看这照片。”苟阳递过来一张照片。
马嵬拿着照片反复看了很久,他确定没有看错,怎么会这样。
陆
“马队,我们收到线人内报,今夜凌晨十二点。梅花三朗和黑桃皇后在东门码头交易,而交易方是青龙门,也就是与当时赤金案有关的人都在这里了。”苟阳恭敬对他说道。
“怎么保证内线安全可信?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他吗?”马嵬看着窗外的远处。
“这次王局也会亲自去,这一次刑警大队,市公安局,特警……水陆空都会配合此次行动。”苟阳一直看着马嵬,他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样,只是出奇静了下来,他感觉那个山鬼又回来了。
“他是不是有话让你带?”马嵬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但苟阳的心底却波涛汹涌。因为带话的人说过,只要他问你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所有,你就只说一句就行,“欲知真相,东门码头十二点见。”
“回去告诉他们,设了这么大的局。我不会去的。死了的人就不必再见了。”马嵬下了狠话,又下了逐客令。苟阳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猜不透山鬼这句话的含义。不过带话的人还留有一句,“我知道,只是提前道个别而已。”苟阳明显看见他关门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是“砰”地一声。他们之间只是隔了一道门,谁也没有动,都看着面前的那扇门。
苟阳定了定神,他抬动了脚,因为他还有其他事要做。走在拐角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傍晚七点,东门码头人声鼎沸,各个暗处早已暗流涌动。随着人流消散,码头的霓虹灯火渐渐暗淡,遥远的钟楼传来飘渺的钟鸣声,深夜十一点整。逗留的闲人散尽,时间一分一秒地转动着,江风吹动着江上舟船,远处的观光船歌舞升平也静了下来。
十一点三十五分,黑夜里有几个人影晃动。随着,码头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双方人马亮起了手电。
“没想到这次能见到黑桃皇后和梅花三朗,我青龙志也见到了诚意。开门见山,东西呢?”青龙志是青龙门帮主,为了名头,连名字都改了。他左眼至脸部有一条醒目的伤疤,听说是当年为了这个位置留下的。
“青龙帮主,钱呢?一手交钱,一手拿货。”黑桃皇后旁边的小弟举着二八喊道。
“莫非二位信不过我青龙志的为人?”
“能把自己的恩人拉下水,自己坐上去的人,又有几分江湖恩义?”梅花三朗有些不屑,要不是上次黑桃皇后进了一次局子,差点没出来,他们也不用冒风险与这种小人交易。
“即是如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青龙志虽有些气,但这东西到手,可是价值不菲,毕竟这次他终究是得了便宜还占乖。而且他们暂时都不会打对方的主意,只不过排场一定要有。
不远处的苟阳有些不安,王芳拍了拍他的肩,摇了摇头,又对着远处点了点光。
“大哥,有条子。”其中一个人看着光点喊道。
同时“砰砰”两声,青龙志的腿和手臂中弹了。
“你们……”青龙志摔倒在地,被小弟扶起来,“快撤……”
“谁让你动手的?”梅花三朗看着旁边的粉衣男子吼道。
“是他引来了条子。所以我……”粉衣男子放下二八解释道。
“量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这样做,我们中计了,快走。”黑桃皇后拉着梅花三朗转身就走。警察这时包围过来,不知谁又动手了,“砰”地一声,随后全都跟着响了起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
“打,死就死……”谁都不想进去,拼一拼还有希望。
梅花三朗看了一眼黑桃皇后,他们对视了一眼,拿出二八对着他们身旁的粉衣男子“砰砰”两声,梅花三朗开口道:“原来是你!黑桃快走!”
“王局,你不能过去。”苟阳跟着王芳后面掩护了过去。
粉衣男子的胸前中了两弹,看着远处奔来的人影,眼里笑着带泪,“叔叔……”
“小路,小路……叔叔带你回家……回家……”王芳的声音有些哭音。
“对……不……起,看起……来……有……有些……糟糕……我……做……”男子还想说。
“小路,是我没用,叔叔没用……”王芳抱着男子一阵自责。
“小心……”
苟阳看着梅花三朗指着王芳的背影,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挡了过来,那人摔倒的时候,“砰砰”打了出去,自己也没了力气。
“梅花,梅花……”远处传来呼喊声。
“马队……”苟阳吓在了原地。
“马嵬……”王芳转过头看着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人。
“陆路,你振作一点。快带他走!”马嵬看着王芳怀里的人,大声喊道。
“队……长……对……不……起……我,我……”王芳撕掉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陆路原有的样貌。
“我都知道了,我明白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马嵬爬过去,握着陆路的手说道。
“不愧……是……山鬼,我……没崇拜……错……叔叔,我……我……”陆路的手垂了下去,眼睛还看着马嵬。马嵬看了看手上的血迹,伸手闭合了陆路的双眼,王芳的眼泪滴在了陆路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一直崇拜你。直到赤金案,我的哥哥王玉也在此次案件中丧生,小路他为了他父亲,所以才……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是我没照顾好他!”王芳抱着陆路又哭又笑,苟阳跪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内心痛苦无比。
马嵬看着黑桃皇后抱着梅花三朗的尸体,有些失魂落魄。这是马嵬没有想过的,像他们这种人还会有真情在吗,马嵬感觉自己此时的心已经千苍百孔,尽管此次他们算是了结了一切。他自己的腿,他知道,定是保不住了。警灯闪烁,什么都不怕的山鬼,却感觉到了凉意。他是如何被扶上救护车,或者是抬上救护车,他根本没注意。因为他想起了那个男孩总是笑着看着他,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柒
马嵬身体恢复,已在半月后。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来到刑侦审讯室。苟阳想扶他,却被他拍开了。
他走进审讯室旁听,黑桃皇后一身白色衬衫,干透的血迹看起来锈迹斑驳不堪。双眼无神,却在看到他的到来,抬眼看着他,眼底带着恨意,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恨我杀了他?”马嵬开门见山,没有一丝温度和感情,语气带着寒霜。
“不,算是解脱。我应该谢谢你!你终于来了!”黑桃皇后嘴角挂着淡淡的忧伤。
“你本可以扔下他逃跑的。”马嵬看着他说道。他醒后就听说黑桃皇后在等着他开口,只不过他不想见。
“你知道吗?人有的时候很复杂,尤其是灾难的来临,情感就不会任由我们支配。就像你,最后还是进来了,拿走你的一条腿,我们的目的也算完成了。”黑桃皇后语气很平淡。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赤金案。我的命居然如此金贵。”马嵬自嘲道。毕竟他们这么些年明里暗里打交道。都说敌人才是最懂你的人。
“算算,我们还是赚了。那短命父子,还有伍思凯父女,还有江西那个糟老头,他的孙女……值了!看你不惊讶,应是全部猜测出来了,跟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省心省力,还不费口舌。他们又想捞油水,又想当好人,真是笑话。”黑桃皇后语气轻佻,也没有扰乱马嵬的心。因为这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是。稍一想想,便想通了。只不过……再怎么样,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草菅人命,毕竟他们犯错了,自然有相应的法律法规,任何人都没权利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马嵬看着他,有些冷意地说道。
“大概是吧!……只可惜,你当时不承认,与所有人闹翻,美曰其名退位让贤,实则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毕竟曾经崇拜敬仰的人,变成了人人谈而变色之人,谁都接受不了,我生平佩服的人很少,也就两个人,你是其中一个。”黑桃皇后叹了一口气,随后的笑意更深了,他并没有回答关于人命的事,所有的事从开始他们就做了,也没有重头再来之说。
“另一个是他!”马嵬靠在椅背上,语气虽是问句,却是笃定。
“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生在你们这种完美家庭。我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垃圾堆里翻食都被老鼠抢的人,是他让我过上了饭饱暖衣的日子,他如兄弟般照顾我,爱护我。后来我才知道,他与我同病相怜,都是没人要的孩子,人间的温暖何曾拥有过半点,所以我们发誓,这辈子钱权才重要。我们有何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不也是打着幌子干坏事吗?为什么受惩罚的是我们,而你们可以从中获利,还能享受公平?谁不想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偏要躲在阴暗的角落各种算计,双手沾满了污秽血迹。可是又有谁给这个权利予以我们?”黑桃皇后终于有些愤怒,他站起身子。
“干什么?坐好!”苟阳大声吼道。
“放心,警官,我什么也不会做。他走了,我的世界只剩一片灰暗。我会配合你们。山鬼,他的尸体在哪里?”黑桃皇后安静了下来,他这些话苟阳不信,但是马嵬相信了。因为他从他眼底看到了死气。
马嵬:“在局里。”他本想说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出生即在罗马,大多数人都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所有的选择都在一念之间,也就是那颗“心”而已。不过他觉得也没必要说了。
“你们打算如何处理?”黑桃皇后的眼神有些隐忍。
“你好好配合!我替你安葬他!”马嵬缓缓说道,语气却是沉重,这是承诺。只是因为大概那一段话吧。
“他喜欢背靠山,面向水。就东门码头后的那片墓园吧。安城北海公园小区9栋901房,床头柜的左下角有个暗格。里面的钱是干净的,够我和他买块安家的地皮了。那栋房子也是干净的,就当是感谢你的诺言,不用过户,因为那套房,谁去签那个名字就属于谁。你直接去找刘洋,他会为你办理。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是我们在人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的暖阳,也许人间值得,但终究是看不到了!”黑桃皇后突然起身朝着他跪了下去。
“他这是……”苟阳和监控室的人,都纷纷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们在这个行业里,什么人都见过,所谓的亡命徒,最后不也是二八一上膛,“砰”地一声,剩下的不过一捧黄土而已。随后大家都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我黑桃皇后没跪过天地,亦没跪过父母,今日在此多谢!”黑桃皇后磕了一个头,马嵬没有阻止,也没有接话,而是站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离开了。黑桃皇后又对着那个背影磕了两个头,抬头的时候,左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大门外,王芳似乎站在那里等了很久。
“你决定了!我也该走了!”王芳的两鬓白发苍苍,比前段时间苍老了许多,眼底藏了许多故事。永远一身正装制服的他,今日终于换了一身藏蓝色休闲的运动装。
马嵬的眼底又何尝没有故事,他们并肩而立,该说的已不用说,该解释的不言而明。
一个月后,马嵬一身白色冲锋衣,推着粉色自行车,车头挂着拐杖。身后背了一个旅行包,行囊鼓鼓的。
东门码头后面山上的墓园,苟阳一身制服,还有守墓人早早等候在了这里。马嵬拄着拐杖一高一矮的人影出现在阶梯上。
两个骨灰盒被安放在组合式的墓碑下,一左一右并立着,看着江水向东流去。
马嵬又从背包里拿出两束白色菊花,放在他们的旁边,静默了三分钟。“你们那房子,我替你们卖了,钱以你们的名义全部捐给有需要的孩子们了,那是希望吧!希望你们来生落在平凡人家,能一生顺遂,有人爱!”
马嵬对着守墓人和苟阳弯了弯腰,背着行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逆着光下山了。
“马队……山鬼……”苟阳叫了两声。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转头的瞬间,那眼底是释怀,笑着对他说道:“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懂的也是人心。这世上,孰是孰非,黑白对错,公平正义,自在人心。苟阳,稳住那颗心,只要不问心有愧,就当得起“人间值得”四字。还有这世上再也没有马队,更没有山鬼。只有“独行者”,人间来一趟,“寒”的是人心,“暖”的也是人心。山水有聚,后会有期!”
““寒”的是人心,“暖”的也是人心。山水有聚,后会有期!”苟阳看着霞光落在那道颠簸的背影上,嘴里喃喃道。他依然是他,只不过已不再是他。他似乎明白了一点,每个人都是世间的“独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