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黑天鹅》诠释了一种复苏的野性之美。导演达伦·阿罗诺夫斯基给观众展示出的是人物极具张力的内心世界。我们往往惯于称颂矜持端庄的内敛含蓄,但此片中,纯美脆弱的白天鹅却只有在寻找到自己灵魂投射出的放肆暗影之后才会演绎出她所谓艺术的“完美”。对该片的介绍中,将其归类为惊悚,影片中也确有几处较为骇人的场景。但是我想该片带给观众的远非惊悚,而是对本我的思考。
在歌舞剧表演的叙事表象之下,这无疑是一个关于自我寻找的故事。与《薇罗尼卡的双重生命》不同,这种冥冥之中的寻找不在外界肉身,乃在自我灵魂。影片以女主角尼娜的梦境开场,那是一段纯美的白天鹅之舞,尼娜孤独的翩然起舞,美艳动人。而后的场景是晨光下她在笑意中苏醒的面庞,对她来说这是个美梦。更确切的讲,对于尼娜这样的舞者来说这是一种自我理想,一种完美。在接下来的整部影片中,尼娜都在寻求这种艺术生涯中的完美境界。
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系统理论,人类对完美的追求产生于“超我”。社会规范、家庭环境、伦理道德等因素经过人自身的内化之后便形成了对更高的理想境界的追求,也就是超我。超我是以社会或他人的价值标准为审核机制的,可以说超我像一个监督者,时刻审视自身的行为。影片中的尼娜是一个有着强大的超我约束力的女子,她小心翼翼、乖巧顺从。可惜的是,舞蹈,应该说艺术的实质恰恰是一种被压抑的“本我”的宣泄,而尼娜对本我的人为遮蔽成为她艺术表现中的局限。
黑天鹅之舞始终是她的梦魇。应该说影片选取了舞蹈这种极好的框架形式,让人物对本我的寻找自然生动的嵌入其中。提到本我,让人不禁想起由保罗·范霍文执导的电影《本能》,片中身为畅销小说家的凯瑟琳将性与暴力作为小说创作的源泉,电影尽情揭露人性之阴暗。但最后凯瑟琳没有杀死侦探尼克,镜头特写了她伸到床下抓起冰锥略显犹豫却最终放下的手。良知抑或爱情最终战胜了凯瑟琳嗜血的本能,人性中的超我最终战胜本我是该片要表达的主题。相比之下,《黑天鹅》要传达的恰是相反的主题,懦弱的尼娜必须唤醒被遮蔽的本我野性。当然这种唤醒与蜕变需要许多外力的推动。
舞蹈演员莉莉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角色。她的首次出场是在地铁里,尼娜无意的回望目光停驻在和她背影相似的莉莉身上,莉莉急速走出车厢让尼娜乃至观众分不清他们的差别。以后的多个场景中,尼娜与莉莉数次相逢,每一次莉莉都身着黑衣而尼娜则是淡粉或白。他们很像一对风格迥异的孪生姐妹,莉莉的自如奔放让拘紧不安的尼娜感受到随时要被取而代之的压抑。是莉莉的出现让尼娜开始自我的重新审视,以至于在地铁站出口的长廊里她第一次遭遇另一个自己,这一次是一袭黑衣、翩然冷峻,二者对视的瞬间回响起灵魂放肆的嘲笑声。然而,这个风格迥异的莉莉却是尼娜灵魂的突破口,在酒吧的洗手间里尼娜穿上了莉莉的黑色背心,这太像一个无声的证明,尼娜的灵魂慢慢附体,本我逐渐归位。
尼娜的母亲和舞蹈演员贝斯同样是一对双生角色,恰如尼娜与莉莉。贝斯是尼娜的偶像,在她愤怒的砸毁物品摔门而去离开歌舞团之后,尼娜怯懦的溜进贝斯的化妆间,悄悄收藏起一支口红,她的举动太像一个敏感的孩子收藏起已故母亲的点滴,满怀崇拜与惋惜。在此后的电影叙事中我们了解到,尼娜把她收藏起来的贝斯的零星物品都摆放在自己的化妆台前,无疑她期待自己会变成贝斯那样的人物,光芒四射、万人瞩目。那么尼娜的母亲呢?她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位母亲被导演塑造得略显冰冷残酷。可以说,她就是来自他人的价值判断,她期待着尼娜的成功并监视女儿的一切行动。更可怕的是,这种外在的监控已经深入了尼娜的骨髓,成为她逃避不开的超我魔咒。还好,尼娜觉醒了,她爆发了,当昏迷中醒来的尼娜要夺门而出的时候,这位母亲哭喊着追问:“我的乖女儿怎么了?”尼娜决绝的怒吼道:“她死了。”多么铿锵有力的宣判,从此,尼娜的本我复活了。
应该注意到的是,在电影的叙事中,尼娜父亲的角色是缺失的。而歌舞团的艺术总监托马斯恰好填补了这种缺失。他是尼娜的上司,也是她灵魂的引导者。电影的叙事不是艺术总监对舞蹈演员的潜规则那么简单恶俗,相反,到最后观众甚至会对托马斯这个角色产生一丝敬畏,他独具慧眼,善于挖掘。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尼娜对本我的人为遮蔽也和父爱的缺失不无关系,电影的这种情节安排显得合乎情理。“唯一阻挡你前进的就是你自己,是时候该放弃了,放开自己。”这是托马斯在尼娜登台表演前对她的鼓励。放开自己,让本我的野性迸发在艺术中,让梦与醉的境界去拯救局促不安的人生,尼娜做到了。
黑泽明说,对于导演来说一切电影都是梦。那么在《黑天鹅》的梦里,本我的野性冲破超我的束缚,最终旋转出人生与艺术的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