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个人走在内蒙的山坡顶上,零下7度,夜凉如水。秋风阵阵,头顶上是漫天星光,还有泛起淡淡白色的银河,脚下是一条在博大无边的黑夜里静静躺着的公路,延伸到没有尽头的远方。风呼呼地号,涌动在天地里。想起千百公里外的你们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这里的工人年纪都是4,50多岁,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平常说话大大咧咧声音像高音炮,嘴里也时常离不开几句荤笑话。m
他们喜欢唱花鼓戏,大半晚上长夜漫漫无以为眠就开腔了,宝莲灯,十月怀胎,闹华山,孟姜女哭长城,这边刚唱到一月怀胎在娘身,旁边哟儿咦儿哟的声音就此起彼伏,然后有人敲桌子,有人打节拍,像极了家里有喜事的时候请来的班子,默契异常。每到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声音就弱了下来,亲切不少,关心捎带上带问候,柔风细雨,绵绵延延的轻声诉说,他们把最好的戏语都留给想倾诉的人。我也想给你们打电话,也想这样告诉你们我对某些人有多么想念。
那天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提前祝福他生日快乐,怕到时候信号不行,耽误了事情。电话里他也不再和往日那样尖酸刻薄和我斗嘴,反而十分客气,我反问他,怎么变得这么和善了?他说,出来了嘴巴得学着甜一点儿。我们都是山坡滚落的石子,在颠簸中磨掉了尖牙。时光难回头,我们都该股着劲儿往前走。
我也开始回过头去听那些曲调熙攘的老歌,开始把自己代入到那些个同样荒芜的岁月里。听他们唱,月儿圆呐月儿圆,月儿圆又过了一年;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然后一天天出工收工,日子就这么晃荡着过去了。人这一生,吃吃喝喝一辈子没意思,我也曾问过这样的日子意义何在,但是一想,何必那么固执,聪明人从不和时间较真,可惜我不是,也做不到。
大晚上月光从房顶上透明的瓦里透出来,撒在我的床上,铮亮铮亮的,我在床上怔怔地坐着,看着那束月光缓缓地游移,然后一点一点地爬到我的床上,像是一个亲密又陌生的老友,小心的靠近和远离。
这里挖土机司机是个21的小伙子,身宽体胖,为人和蔼,常常一副笑脸挂着,大家都叫他小胖。小胖高中没读完就跑出来干这行。和他认识许久,却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入了解。 车里空间封闭,他怕我冷,故意把空调开到了最大,然后顺序循环的放着歌。音响的效果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为饱满和圆润。他喜欢汪峰,许巍,说,他们的歌总是能激起他内心深处里一些淡漠了的东西。说着说着,歌声又响起,他情不自禁的跟着唱: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我也忍不住和他一起,在这个没有灯火的黑夜里,狭隘的车厢里,坐在他背后,和他一起旁若无人地高声喊,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唱完我接着和他聊,从电影到新闻,以及社会乱象和自我的看法。我惊喜的发现这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胖子虽然只有十几年书龄,却涉猎广泛,兴趣爱好丰富,谈吐有度。酒逢知己千杯少,在这个辽阔的没有人烟的大北方,能够遇见这样一位知己是为万幸。待到要下晚班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干完今年回家了明年就不会过来。他说,那么遥远的事情,暂且说不清楚,来日方长的事情不要问,然后就笑了,我也跟着笑。然后过了几天,他拿到工资就回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今早起来发现整座屋子被白色笼罩,四面八方的,平日里巍峨宽广的山不见了,呼号的风也不见了,整片天地安静下来,没了机器嘈杂的声音,看不见来时的路。仿佛我们本就是这儿的人,漂泊多年,终于回归故土,有一种久违了的温暖感。 这都是一群孤独着的群居人,渺渺云天,漠漠沙土,所有人都把家装在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在梦里发出或深情或抑郁的呼喊,然后深深浅浅的笑。
我们都要走过千山万水,舟车劳顿中,你会不会随着音乐想起那些匆匆忙忙的前尘往事。反正,我有点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