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回北京的飞机,今天我为老公的姥姥送行,送她走完在人间的最后一程。天色灰蒙,家人们悲痛但也平静。牧师祷告唱诗,姥姥平静安详。享年85岁,她人生中的最后十几年瘫痪在床,得到了子女们的悉心照顾。临终时有她从小带大的外孙病床前尽孝送终操办后事,是一个幸福高寿的老人。我虽从未与她对话,但从家人那里听过她怎样带大老公,怎样追着喂饭、煮胡萝卜水和鸽子蛋。每一段回忆里都是满满的对孙辈的爱。
我第一次作为准外孙媳妇见她老人家时,第一眼就掉下了眼泪,但又赶紧偷偷抹去。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姥姥,想到要是她还在多好,要是我还能见她一面多好。
我也是姥姥带大的孩子,但我却没能在姥姥床前尽孝送终。2011年的夏天,还在爱丁堡赶博士课题的我好几天联系不上家里人,有种不详的预感。一个下午,我终于打通了妈妈的skype,却得知姥姥已经辞世,而且已经在家里为她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可是她生前最爱的外孙女却不在她身边啊,陪伴她的只有压在枕头底下的几十张照片,照片里我在天涯海角开心的傻笑。通话中已悲痛落泪,但挂下电话更是伤心不已。葬礼已经办完,爸妈说好好学习先不用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知道最爱我的老人离开,又不用我回去奔丧,我又该怎样寄托我的哀思呢?
那晚我一直流泪停不下来。当时在爱丁堡的好友得知此讯都过来陪我说说话给我劝慰帮我排解,我至今非常感激。但是他们走后空荡的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和姥姥离世的消息,仍然手足无措。我的人生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干什么?如果连我爱的人也不能保护和陪伴,求学究竟为何?
我想不通,也无法专心学习。一时间没有什么形式能让我祭奠。一个德国同事Heide看到了我的样子跟我说,教堂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于是我每天去附近的教堂点燃一根蜡烛,跟在天堂的姥姥说几句话。这样坚持了一个月。我也不知道生活中如何寄托哀思,想到姥姥生前吃素,我便开始吃素,好像每餐都跟她在一起一样。这样坚持了一年。
其实我最后一次见我姥姥是她生前的两三个月,我得知姥姥罹患肝癌已是晚期,便放下手里的事立即订票回去看望。姥姥腹水很多,压迫肺部不能久坐,但见我来了,还是非常开心的坐起来坚持了好一会。她知道自己生病但并不知轻重为何,仍像往常一样跟我开心的聊天,听我讲讲世界各地的事。她最喜欢看到我长胖,卧着我的手腕看粗了没有。她热爱花草,聊聊中草药,对我学医没有主攻中医药专业感到遗憾。后来听妈妈说,她更后悔让我学了英语,走到那么远。
从姥姥家出来,把妈妈送到美容院休息,下车时妈妈有点没忍住眼泪,抹了一下眼角。我还挺着笑着回到师范院里空无一人的老房子里,失声痛哭。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我见她老人家的最后一面。事实也是。我想起儿时姥姥家躺在炕上一拉绳就关上的灯,想起小时跟她手拉手路过门口钉马掌的铺子,想起在十字路口被自行车轧了脚踝躺在她怀里哭,想起小学每个周六去姥姥家她做饭我在小炕桌上做100道数学题,想起初中时每个周六的中午陪她边吃饭边看完《今日说法》。想起她推着小车去给我买菜做饭,想起我夏天跳出窗户到园子里摘生菜,冬天时糊的窗缝,想起每个大年三十的一早我去陪她炸果子,想起她自制的粉皮汤、焖的豆饭、包的饺子。想到这一切,我嚎啕大哭,我无法在她面前表达出我对她的爱和我知道她即将离世的悲痛。甚至不能在妈妈面前哭,徒增她的悲伤。我更为自己不能孝敬和陪伴而悲伤。
后来,姥姥是知道自己要离世的。我8岁时姥爷去世,她独居了近二十年。她腿不好,坚持自己做饭,谁家也不去,不给子女负担,也想得及其清楚。她知道自己的墓地在哪,看了照片。身为裁缝她早早就为自己做好了寿衣,嘱咐好了身后分给儿孙的遗产。她知道病情后不去医院过度治疗,坚持在家休养。我曾在消化内科转过几个月,深知医疗的局限。姥姥面对生活清清楚楚、不拖泥带水、不家长里短,只关心国家大事和社会的公平正义。她面对死亡看得坦然。我从小被姥姥带大,身上有太多姥姥的影子。直到多年后我自己的妈妈也成了姥姥,我才更深的体会到姥姥对外孙女那不同于父母的无条件的爱。
老公的姥姥也必定是如此。他们都是幸福的,姥姥陪伴他的童年,他为姥姥送终。我放下孩子执意要来,因为我知道这一刻我要向姥姥表达我对她养育老公之情的感激,我更知道,其实当家人说你不用回来了时,他们是多么希望此时你就在他们身边。
都说被姥姥带大的孩子是最幸福的,我也会像父母一样尽可能的孝顺和陪伴,回报养育之恩,将爱与亲情传递下去。今日虽已送别,但姥姥的爱永远在我们的心里,在我们的血液中,生生不息。祝天下所有的姥姥都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