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让彭淑萍失望的是，婆婆手里真没有几个钱。想想也是，她先前不是说过，那两万块钱里还有一部分是她向别人借的，她一个老人，除了种地养几只鸡哪来的其他收入。

彭淑萍愁的呀，简直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因满月酒回的奶，幸得婆婆找了一个中医调理好了，这一为钱发愁，又有回奶的迹象。孩子吃不饱身体比同龄人瘦小，柳娥娥看着也发愁。

晚上，彭淑萍在炕上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弄的李兴发也睡不安稳。他隔着孩子轻轻地拍着媳妇，嘴里哄她：“没事没事，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我不要面包和牛奶，我要钱。”

第二天，李兴发开口向相好的同事借钱。他帮忙带课的那个老师休完产假，家里托关系借调到家附近的一个学校了，李兴发课又带得好，在师生和家长中很有口碑，这才有继续顶这个名额的机会。

李兴发性格好，守信用，常帮同事忙，他一开口，尽管不是人人答应，但多少凑了些。

李兴发回来给彭淑萍一说，彭淑萍特别高兴，一边忙着给他煎鸡蛋，一边不忘叮咛：“记得给人家打欠条啊。咱不能坏你名声！”

柳娥娥在灶房外面听到儿子儿媳的对话，不由顿住脚，陷入了沉思。

02

其实，柳娥娥能帮他们这个忙。她手里还有个东西，尽管不是现钱，但只要她愿意，换成钱分分钟的事。

柳娥娥嫁过来的时候，她娘背着所有人，给了她一个镯子，玉的。不知道啥材质，她娘只说，这是她出嫁时，她妈给的。家传的。

她娘让她用这个傍身，不到万不得己，不要用，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柳娥娥每次遇到困难，看到丈夫为难，其实都想拿出来，但每到最后，她都忍住了。

能熬过去的都不算万不得己。她不知道后边会不会有更大的难题等着自己。

这次，淑萍跟娘家闹翻了，不还钱不行；跟老二家也闹翻了，甭说借钱，老二家不算计她就是好的；淑萍的计划是好，可是再好的计划从想到实现都需要时间；她来村里时间短，因为某些原因，来之后，又没太注意和乡党们搞好关系，百分百借不到钱；这不，逼得兴发都跟同事张口了。

继续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为了儿子，柳娥娥一直很重视和学校的领导及老师们保持良好关系。领导和老师们，经常吃着她送的包谷或红苕，夸兴发是个好老师。他们说过，只要学校有空名额，只要上面不查，兴发可以一直在学校干下去。

当老师是个体面活，加上兴发本身劳力不行，不是务弄庄稼的料子，所以，她想替儿子把这条路铺得尽可能长些。

向同事借钱这事不会影响兴发在领导和同事们心目中的印象吧？

要不，就把镯子当了吧？她都土埋到半截的人了，谁知道哪天一个跟头栽下去醒不来，镯子被人知道，又惹出其他麻烦。再说，这是娘传给女儿的，她没有女儿，不如用到最疼的小儿子身上。

03

过了几天，李兴发下班回来，一进门被他妈叫进屋，两个人关着门嘀咕了半天，然后，李兴发回自己屋，把媳妇叫进来，关上门，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钱。

“给，拿去给你爸妈吧。”他说。

彭淑萍又惊又喜，“这、你哪来的？”

“妈给的。我也是才知道，外婆原来给了妈一个家传玉镯子，妈看你天天为这事煎熬，妈把镯子当了。”柳娥娥的原话是“妈不忍心你受煎熬，”李兴发难得聪明了一回，改成“妈不忍心儿媳妇煎熬”，无形中在媳妇面前给老娘卖了一个好。

彭淑萍一时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妈、把她家传的玉镯子当了？！”

彭淑萍拿着钱，感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真不懂事，真小心眼，这几天还因为婆婆故意把她推到二嫂家的事在生气，给她脸色看，却不料想，婆婆竟然不声不哈，为他们做了这么大一件事，她心里的愧疚和感动一下子全涌上来，“要不，我去感谢妈一下？”

“不用不用。你赶紧点钱。”

彭淑萍用手蘸着唾沫一张一张数了三遍，李兴发又数了一遍，还差一万。不过彭淑萍觉得已经不要紧了，她觉得这些已足够堵他们的嘴。

李兴发说那你尽快还，她却说：“不急。”

要是咱们现在就巴巴送过去，岂不显得咱有办法却故意拖着他们。“那、好吧，我都听你的。”说都听媳妇的，但当看到过了一会儿，媳妇从两万里抽出五千块钱单独放起来，李兴发不由奇怪，“你取出来这些干啥？”

彭淑萍笑而不答。

04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吃饭，李兴发才知道为啥。

彭淑萍是特意选在这个时间段给他解释的，一半说给他听，一半说给婆婆听。她用这种方式隐晦、含蓄地在向婆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她说，现在离过年且有一段时间呢，现在还，他们觉得闹一闹就有，回头再来闹。让他们等等吧，也显得咱们筹钱不容易。为啥抽出五千？因为如果一下拿出两万，他们会觉得咱手里肯定还有余钱，不能给他们这个印象。

“妈，我是这样想的，您看合不合适？”彭淑萍讨好地转向婆婆，“如果他们承认一万五，我就啥都不说了，麻利走人；如果他们纠缠不休，我就说回来再想想办法，然后年跟前把五千块给他们。”

“我看行。”

要不说李兴发人老实呢，一听说有可能保住五千块钱，他马上说那就到时给同事们先还一部分，不等彭淑萍说话，他妈直接拒绝了，“要是五千能留下，就让淑萍过了年用来买猪苗鸡苗菜籽。“老太太一拍大腿，话中带出一股斗志，“咱家的日子也要赶紧过起来呢。”

“妈，您说得最对了！”

05

柳娥娥怕儿媳一个人带钱不安全，让儿子跟着一块去。果不其然，全被他们料中，差点脱不了身。

彭淑萍诉尽艰难，娘家人不依不饶就是要剩下的钱。最后，彭淑萍耍死狗（陕西俗语，意难缠）：“就这么多，爱要不要！为这一万五，兴发把人借遍了，我婆婆把人借遍了，我都被你们逼得差点卖血了！咋，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了儿子，把女子都不当人啊！”

她把目光转向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当观众的大嫂：“嫂子，你劝劝他们，眼光放远点，杀鸡取卵行不通！”

“说人话！”又是他二哥。

“意思就是：把我逼死了，剩下的钱一分都甭想了！你们还落个好名声！看你还想不想说媳妇！”

保险起见，出门前，彭淑萍对父母哥哥们说：“快过年了，好歹今年你们添了外孙女、外甥女，多少得表示一下，来，把娃的压岁钱现在就给了吧，我俩回去的路费还没着落呢！还有啊，我家今年借了几屁股债，过年就喝包谷糁就浆水菜，你们就不用来了。我也不回来。省得大家都不愉快！”

“妈你看她！咋变成这怂样子！”

离开娘家，彭淑萍拐了个弯，和丈夫绕路到村口小商店买了几样礼，悄悄去了美英家。

美家结婚的时候，正是她身量重的时候，加上风俗，不便参加，只捎了礼。难得回来一趟，咋说都得走动走动。不说美英一家对她的好，娘家在这儿，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美英家不是还能帮忙通个气么。

还完钱，办完事，返程的路上，彭淑萍只觉心旷神怡。她透过车窗向外看，第一次觉得天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多那么的白，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清香，连呼吸都是甜的。

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丈夫肩上，紧紧挽住丈夫的一只胳膊，好像给丈夫说，又好像说给自己听的：“兴发，咱们一定会很快过上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