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章.长缨
恩公，十余年前在江湖千百侠士之中也算佼佼，尤其是有着不少平民百姓的称道，大家都叫他长缨居士。黜恶扶良舞红缨，诗戟双绝沈长明。
我看着沈余语气平静眼眸中却有闪烁，犹如碧水寒潭一般，往事如水藻在其中缠绕纠结，幽暗之中，波光一片。于是我信了她的说辞，或者是我更偏向于自己的父母不是寻常人。
她接着说，十五年前恩公游历至淮北，遇到了逃出李家的我......她的身形忽地又瘦削了几分，仿佛一朵花迅速的萎靡下去，我看出来她这段回忆是有多不堪。我......我娘亲原本是淮北大竹城首富李家的大夫人，只因第一胎是个女儿，却迟迟没有第二胎，被婆婆针对，忍丈夫责骂，遭偏房白眼，就连下人渐渐的也对我娘和姐姐不是很上心，于是娘亲很快就病了，于是更没人来看望我娘亲和姐姐了。可是有一天，她丈夫.......原谅我不愿意叫这样的人爹，喝醉了酒，来到我娘房里......娘其实很高兴，因为很快她知道自己怀上了第二胎。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又重新开始重视起来我娘和姐姐，可不巧，我又是个女儿身。管家抱着我来到那男人前，说恭祝老爷喜得千金，请老爷赐名。那男人盖是瞥了我一眼，说，真他妈多余。后来，那男人死了，那男人的妈也死了，偏房掌权后硬说是我娘害的他们，于是本就羸弱的娘亲也在几日折磨中去了，只有我姐姐带着我。我们就在李家，做有着小姐名分的下人。我五岁那年，管事的偏房姨太找了个姘头，是那个男人的堂弟，这个禽兽更不是人，竟......竟要轻薄姐姐，姐姐拼命反抗，却不慎打翻灯柱，火油浇了半边脸。我六岁那年，姐姐依旧忍辱负重带着我，虽然被毁容，但我依然觉得姐姐最好看。可那两人竟在败光了李家家财后打算把我卖给青楼，姐姐把我从笼子里救出，让我跑，催我逃。我逃了，李家人把姐姐活活打死，我跑了，这帮人还举着火把棍棒出来追捕。就在这时恩公救了我，带我一路逆江而上，送我至九华山下，托我于师尊灵涵上人。
我叹了一口气，这沈余前几日默不作声，谁知一开口就如决堤，我要听长缨居士，纵你童年再悲苦，于我父母之仇又有何关系。我掏出怀里的小酒袋，喝了一口，而后递于她。她误会我是听罢心生不忍，与她安抚，怎知我心里想的是，你说了那么多废话休息一下，该说说我爹娘了吧。
她仰头把我小酒袋里的花酿喝个精光，面纱也竟不沾染半点，这莫非也是练了十五年的绝技？酒尽话又起，恩公在送我去九华山的路上，曾多次遭袭，这些人显然不是冲着我来的，李家人还没那么大的能耐。恩公说，他有仇家，追他的这些就是，这些人想要一件东西，东西到手之后就想要他的命。恩公说，他有很多仇家，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想要行侠仗义就定然得罪恶人，而恶人往往比善人武功高一点势力大一点。但能被称为恩公敌人的，只有岭南翟府，少主翟叩鸣。
我心想，我这老爹号称诗戟双绝，想必很爱吟诗作对，又写了什么句子引得岭南少主同自己作对？而这时沈余语气里也带着愤意，这翟家少主与恩公相差不了几岁，算是同辈中相互拼比的，可这人阴狠之处就在于从不介意借他人之手去除掉对自己有隐患之人。他用恩公青梅竹马的师妹为质，逼恩公现身，又以恩公之名引天下英豪与恶霸聚于此，众人皆以为恩公办了一个擂台以武会友，恩公也只以为这些挡路的都是翟叩鸣的爪牙，看着杀红了眼的恩公，翟叩鸣悠哉出现，带着恩公师妹的人头。自此恩公被江湖通缉追杀，在逃亡路上顺手救了我。恩公说，他本就准备隐居山林，如果以后要找他，就往西南走，他和妻儿住在昆仑脚下。
嗯，我明白了，可姐姐怎么断定是那翟老儿害死我爹娘的？不是我不信沈余，却是我看出来她师父定是个闷葫芦，十五年来没跟她好好说话，这些故事她憋了十多年是难为了她，但听了这么多也是难为了我。
“花簮茶”，“嫠人泣”。她说出两个词，却像吐出两枚钉子。夫人不是习武练体之人，所以入土十年身体不该半分未腐且面泛墨绿，这是中花簪毒的特征，而这种毒是翟家独门，以在人茶碗里下毒，无色无味，暴毙前毫无征兆闻名于世间。而恩公左臂白骨有一处光滑裂痕还带有花簪毒，面部也同是未腐。要知道，恩公这种惊才艳艳之辈，练体虽非刀枪不入但也绝难伤及肌骨，除非是涂了花簪毒的名刀“嫠人泣”。据我推测，是夫人喝了花簪茶暴毙，恩公悲痛欲绝，追击翟叩鸣，却被这阴毒小人重伤逃窜，回来后深吻夫人，而后相拥而去......
想必，我爹娘是十分相爱吧，我本该怪他们撇下我自己走了的，可现在心里有团火我已顾不得闹小脾气了，老子沈洛，现在只想燎原。
多谢沈余姐姐如实相告，我打算完成师命，向北去一趟洛阳.......顺便，路上替爹娘报个仇，斩了这翟叩鸣，制成活雕，长跪我爹娘坟前看看他们多恩爱。我要让当年不明所以就追杀我爹的愚昧莽夫，都知道知道长缨居士已死，可长缨未死！
沈余眼里有喜悦有希冀，仿佛能与我打上翟家，就是她所求所望。我背手望向北方，北方青山丛丛雾霭迷迷，迷雾之后有饿狼猛虎魑魅魍魉，我现在只想燎原，烧一把大火，为我爹娘泉下相伴作庆。爹，娘，红红火火的景象，你们就当作一场好戏看吧，这可比村子里的折子戏有趣几分啊。
可迈了两步，我又挠头，我不会用爹的长戟啊，爹也没给我长戟啊，刚说完长缨未死，怎么证明。罢了罢了，明日找个地方把剑穗做成一丈长，也算作长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