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今天第一次发现，原来很多感受是相通的。这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就算是没什么天赋或情感并非那么敏感的人也不难领悟。但就像其他没那么了不起的感悟一样，当它第一次出现在人们心中时，也会激起美轮美奂……不，难以名状的震撼。

女孩的眼睛抬起来瞥了柴田一眼，又迅速地移回了书页之上。其中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就像在看吹过平凡街头的风，更多的是漠不关心。但柴田立刻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像这样盯着陌生女孩的脸看还是第一次。

柴田也把目光转回到书架，上面排列着的现代言情小说他丝毫没有兴趣，他只是给目光找一个落脚点，以便在心里细细品味刚刚产生的震撼。

感觉的相通，亦或是相互呼应。

要说明这种呼应并不容易，但柴田并不讨厌这种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思绪的工作。

柴田现在身处的书店是才刚开业不久的，在自己无比熟悉的路上发现它时不禁有些惊喜，他一直都觉得这条街缺乏一点文化的感觉。

店内的装潢是现在很常见的风格。灯光明亮，一进门的几个台子上，造型花哨地堆放着畅销小说和经管类书籍，往后走的市价上标着分类明细，不畅销但还算重要的作品基本上该有的都有。

十全十美也就意味着没有风格。

没有风格……幼儿教辅区那边看上去像个年轻妈妈的女人已经第五次把目光从柴田脸上扫过了，他耸耸鼻，把身体转了过去。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柴田发现同班的女生会在和他说话时把眼睛移开，走在路上路人都会多看他几眼。长得不错，往往是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对此，柴田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喜悦或烦恼，只是把它当做一个事实接受了下来，而且似乎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事实。

柴田判断重要与否的标准是能给自己的内心带来多大的震撼。长相这东西，易得又易失，失脆弱而随机的存在，它从不给柴田造成什么影响，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但当他转过身，看到那个女孩时，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样呆在了那里。女孩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长头发随意地散在胸前，身体靠着书架，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文库本，整体看上去都很普通。但她的眼睛，在柴田看来就像是没有实体的天外来物，散发出的光芒直击他的内心，并在那里与他记忆中的另一个感觉相互纠缠、呼应。

万家灯火。

局限的东西，但是对这个小公园却情有独钟，常常一个人在里面散步，走累了就坐从柴田家的小区后门出去，穿过两条街可以到达一个很奇特的小公园。公园被几栋高大的住宅楼团团围住，走在里面有一种世界都被压缩了的感觉，若是抬头看天，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真正“四角天空”。

柴田本来不是很喜欢有在湖边的假山石上面休息，在这里，他觉得就像是躺在四周被棉被包裹的沙发上一样舒适。

一天晚上，柴田为了写作而多喝了几杯咖啡，但是真正坐到书桌前没有半个小时却突然感觉灵感全无，文字像是被一张严丝合缝的网堵在了另一个世界。全无睡意又百无聊赖的他决定去小公园走走。他从未在这个时间去过小公园，到达那里时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零星的路灯还坚持发出微弱的光，路面上的情况几乎看不清。他到平时常呆的假山石那里坐下，放松大脑任各种各样的念头自行其是。

就这样吧不知过了多久，柴田回过神来，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现在回家应该可以写点东西，实在不行应该也能睡得着了。他揉揉眼睛，当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时，他看到眼前的住宅楼上的灯光，愣在了那里。四围的楼宇上，斑斑点点的灯光亮成一片，在黑暗之外将他层层包围，其中每一个光点中都似乎有人影晃动，昭示着其中有另外的生命存在。

万家灯火。这四个字出现在柴田的脑海中，他更加感动了，一种强烈的震撼在他心间回响，于是当时的他又一次在假山上坐下，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发起呆来。

柴田的眼睛慢慢地扫过一个个印有矫情标题的书脊，心里却全是万家灯火和女孩的眼睛。为什么我看到她的眼睛却会想起这些呢？柴田想不明白，但是那种情感的相通，就像是水墨画的层叠，又像是川端康成《雪国》里的车窗风景一样的美，却让柴田激动、震撼。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这个女孩的眼睛呢。女孩虽然长得很清秀，但并谈不上有多漂亮，只是眼睛。可眼睛可以脱离人的整体而单独具有魅力吗？柴田这么想着，眼睛不自觉地向女孩刚刚站的地方看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已经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柴田还是一直想着刚刚的事，想得十分认真，以至于在本来不该拐弯的地方拐了弯。这一带就在柴田家附近，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但是柴田有一个习惯，对于选择道路、矿泉水的牌子这样的小问题统一制定标准，这样就不会再没必要的地方花时间纠结。所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从来未曾经过的小巷子里。小巷子出奇的狭窄，两边简陋破败的窗子和墙壁挤向中间，几乎要贴住柴田的脸，而且不远处蹲在墙角的三个带着痞气的年轻人也向他这里看了过来，就在他打算转身往回走时却听到他们对他开了口。

“你谁了，在这儿弄啥了？”

对方的声音带着嘲讽的笑意和浓重的口音，不过就算听不懂内容柴田也基本上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你有什么事么？”

“啥事？也么啥事，就是没见过这么个帅哥么，问问你从我家门口过是要咋了。”

对方听了柴田的话后笑意更浓了，一边说一边向柴田靠了过来。柴田站在原地，心里并没有太多了波动。在柴田很久以前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之后，他就明白了世界并不总是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运行的，自己无法理解，突如此来的暴力和非理性行为也是存在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柴田也姑且去接受了一些训练，面对三个成年人的话就算做不到直接正面对抗，但是保全自己全身而退还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这样的乌合之众，只要一个倒下了，剩下的也就不会再有进犯的欲望。

随着三人越走越近，就在柴田准备动手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大史你干啥呢？”

对面的三人听到这声音也停下了脚步，柴田扭头看去，不禁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居然是刚刚在书店看到得那个女孩，她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蔬菜，那双像万家灯火一样美的眼睛此时正带着怒气，瞪着那三人。

“啊，小琳回来咧，我们这不是闹着玩呢么。”

“人家跟你认得？还不快回个。”

女孩的语气更加严厉起来，三人闻声赶忙一边点头一边转身走回了破烂墙壁上开着的一扇门里。三人离开后，女孩看了柴田一眼，什么也没说，侧着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柴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女孩也快要走进那扇门时他突然说道。

“等一下。”

女孩回过头看着他，眼神跟在书店时看书时如出一辙。

“怎么了？”

“啊……那个，谢谢你了。”

”没什么，以后这种地方你还是少来的好。”

说完女孩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刚刚男人进入的那扇破烂的门内。柴田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他刚刚有一种冲动，向告诉女孩“你的眼睛很漂亮，像万家灯火一样漂亮”，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之后柴田常常在晚上去那个小公园，在万家灯火的包围下发呆。那橘黄色的小光点连成一片，变换不同的形状，就像是无意识、无形的存在。每当感受到这种无形的美，他都感到无比的心安，就像在堆满棉被的沙发上，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