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啼血

一米每天习惯了穿过那条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早晨的八九点。

排列整齐的蔬菜,耐心等候着,小区或晨练回来路过的人们,一把把精心修饰了,随手拿起,都是美的画笔。

这是一个临时的菜点,方便了周边小区市民的所需。

走在人行道上,正值隆冬,看不见雪的影子,风轻轻掀起衣角,暖冬,一场小雨淅沥。

偶有撑开的伞,伞下是一张精致的脸。雨,凉凉的,打在额前,行人,都在淋一场雨。

一米快步走进店里,同事们陆陆续续赶来,带一身潮湿。

刚上班,娟子就拉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一米看了不由笑了起来。本就皮肤黝黑的她,这样子像极了包公,说话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娟子,一米的搭档,刀子嘴豆腐心,做事麻利,有一点马虎,了解她的人,不在意结局。

“怎么了?”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包公,一米忍不住又笑了。

“别提了,气死我了。”娟子从胸前口袋掏出手机,放在打印机上,一脸的幽怨。

“谁惹你了?”一米感觉问题有点严重,平时娟子刚一跨进门,总是笑脸相迎,问声好。自从她的三姐诊断出不治之症,到去世的两月余,她的笑容成了奢侈品。

每每想起三姐的暖,她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想起的痛,是那风中飘散的蒲公英。

刚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大女梦的小娃又感冒了,为了防止流感蔓延给大娃,女婿开车送到楼下,着急上班就走了。

清风家园,一个最高六层的老式建筑,没有安装电梯,每天早上人们习惯性的上下走动,楼梯,也成为一种锻炼的工具。

一通电话,她的小女圆,小儿乐忙丢下手机,前呼后拥的把一对母子迎进六楼,那天娟子还在上班,外面阳光暖暖。

一踏进家门,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身体蔓延,龙骨草的清香,散发出柔和的气息,心,此刻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冲动,看着儿女们在一旁逗外孙玩,娟子的心比蜜甜。

十年前,在处处强势的婆婆面前,娟子就像一只受伤的羔羊。三天两头婆媳关系降至冰点。有次做饭水加多了,吃起来没有平时粘乎的感觉,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一顿饭结束了奚落的话题。

邻里之间,婆婆总是喜欢好斗,一分钱的亏都不愿意吃,今天你家孩子惹了我的宝贝孙女,明天她家又侵占了自己的土地。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人送外号:“战争犯子”。艰难困苦的日子延续了十七八年,熄火了。

终于,在小县城买了一套娘家表妹的两室一厅,摆脱了困扰,避免了矛盾,从此,娟子心如拂尘。

老公在外分季节性的贩树苗,她长期在附近超市,饭店打工,大女梦出嫁了,圆正读大专,乐在上技校,日子滋润中甜蜜了温暖,苦点累点无所谓,只要心舒坦。

持续了八九年的光景,今年成了多事之秋,娟子有点招架不住。

本以为三姐的后事安顿完,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从早餐开始,导火索点着了。

梦来了有好几天,小娃的病情基本好转,今天起了个大早,娟子想改善下伙食,第一个出来反对的居然是梦。

梦自小婆婆照管,一起吃住,幼小的心灵,妈妈美好的形象萌芽出了一些杂草,说话总是喜欢唱反调。

“你做的那个饼能吃吗,还是别做了”听说有新花样上演,泼一头凉水让娟子从头浇到脚。

本想着,每天早出晚归的,孩子们放假也吃不到自己亲手做的爱心早餐,娟子想网上现学现卖一回。

“还没吃咋知道不好,你以为你妈天天在饭店鱿鱼海参呢,做个菜饼也想捎带吃下,要不你来试试。”娟子“蹭”一下血液沸腾。

梦扭捏着吐了吐舌头,端起水杯闪进房间。

也许是平时习惯了的语气,有嘴无心的话语蕴藉了凉意。

娟子情绪有点低落,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着,突然间想到,煮锅汤圆喝着也不错,看着满是油的两只手,扯开喉咙喊开了。

“老良,老良,快帮我锅添下水。”娟子有些着急,待会还要上班呢,坐在客厅玩手机的丈夫头也没抬。

“你两女子都在,还轮的上叫我。”翘起二郎腿的他,朝二女子摆了摆手。

“我爸说你叫我干啥呢,干啥呢。”园有点闹情绪这几天,声音比平时粗鲁了一点。

娟子知道事情的起因。

那晚下班回家,老良告诉她前因后果。乐在一个赚钱软件上,半年多赚了小一万,利用课余时间,然后买了个新手机,花去六千多,圆心里很不平衡,自己暑假工在省城赚零花钱都上交老妈了,不懂事的弟弟,居然买豪华手机。

这事,娟子对我们几个像故事一样的讲过。回家后,当着圆的面,把淘气的乐凶了一顿,知错的儿子,后来主动给了小女两千元生活费,皆大欢喜。

“就锅加点水,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喊来喊去。”圆一边加水,一边很不耐烦的嘟嘟囔囔。

娟子忙前忙后,还不讨喜,终于爆发了,像春节放鞭炮,干脆,散发出浓浓的火药味。

“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做好吃的还一个个很不情愿的样子,我天天赶时间上班,回家还要像老妈子伺候着,现在是带病上班,肩膀每天疼的硬撑着,有谁知道,又有谁能长点心,主动帮我一下,天天在家舒服的,手机玩着,电视看着,我难道是铁打铜铸,不知道呆家好……”

娟子越骂越起劲,越骂越激动,最后竟伤心的哭了,委屈的泪水挂满两腮。

长时间的沉默,或许,每天习惯了保姆式的照顾,此时此刻,大家才明白,娟子不是机器,也需要休息。

一通发泄,娟子平静下来。

没有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菜饼和汤圆一上桌,好吃到停不下来的节奏,第一次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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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嘴营生,犯不着生气。”一米听了娟子一肚子的苦水倒流,有点心疼。

快一年的相处,也曾摩擦起火,也曾心生嫌隙,风雨过后必有彩虹。一场矛盾,飘散了愁绪,一场误会,沟通了情谊,人和人相处,贵在纯真。

你的付出,变成了我的努力,我的坚持,变成了你的动力。风雨兼程的日子里,有诙谐幽默,有汗水执着,有疲倦伤感,也有缤纷欢乐。

“也许,女儿是心疼你才这样说。”一米安慰着失落的娟。

“我算是看清了,到老谁也靠不住,只有自己心疼自己。”娟子的情绪有点好转,也许是看淡了一切,也许是一米的话起了点作用。

“老公现在都靠不住,更别说老了靠儿女。”娟子说话有点偏激,可能是早餐的阴影,还没扩散吧!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自己最好。”一米每次说话,都让人耳目一新,饱读诗书的她,总是很受大家欢迎。

“女人现在半边天,我看都有一个半天了!”夸张的娟子,让大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气氛瞬间高涨。

“可不是嘛,现在的女人忙完家里,还要打工赚钱,很不易啊!”

三个妇女一台戏,《三堂会审》鸣锣开道了。

“要男人干嘛,女人赚钱自己花,回家还要替他们洗衣服,做饭,里里外外,到哪都是忙。”

“女人难做,不如让他们下岗了去”

“哈哈哈哈……”

热闹的氛围,瞬间融化了娟子的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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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老良还在翻来覆去,平时的他,早进梦乡了。早上因梦的说辞,勾起了伤感,在家一顿的哭诉委屈,她的数落,儿女们很体谅,老良却计较上了,在小辈面前信口开河。冲动是魔鬼,生气说的话总是会伤人。

娟子懒得搭理,困乏的刚迷糊了,被总是辗转反侧的老良又吵醒了。

“你不睡干啥呢,还让人睡不睡。”娟子很是生气,上一天班累的,想睡个安稳觉都这么难。

“我腿疼。”弱弱的声音,平时强势的他,露出软弱的一面。

“腿疼有医院呢,明早去看看。”娟子一下子心软了,所有的怨气,随着老良一次次翻身,没了,一宿没合眼的她,草草收拾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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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一眼看出了端倪,勾起娟子的心事,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假装没看见,继续餐前的准备工作。

“你看我的眼睛。”这次娟子很主动说出自己的苦恼。

“早就看到了,怕惹你伤感,没敢说出来。”一米悬着的心放下了,既然娟子这么坦诚,自己又何必躲闪。

“老良昨晚腿疼的总是翻身,我也没睡着,今早看镜子都吓到我了!”像熊猫眼一样的她,让一米心颤。

这几天娟子的肩周炎又犯了。隔三天去一趟几十里开外,拔火罐,贴膏药,九次的效果,民间老中医的承诺。

自己还在治疗中,老良的腿又疼了起来,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逢连夜雨啦!

“要不,你打电话问问人现在咋样?”一米想帮帮娟子,让她安心。

“我上班刚从医院赶来,这会在打点滴呢。”娟子心事重重,不知道病情如何的她,做起事来,有点心不在焉。

“打电话问问,不就清楚了。”年长的嫂子,一旁插了话。

“好吧!”娟子走到大厅,因后面汤锅烧起,打电话让人很是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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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厨师离职,一米和娟子成了一对苦命搭档。

这是由重庆人发起,本地人强强联手的一家,纯正口味的重庆火锅店。

口味偏辣,吸引了无数学生,小年轻和许多在此上班,做生意的重庆人和四川人。随着口碑的不断扩散,当地人慢慢也习惯了这种,三五好友,或家人一起周末爽约的节奏。

一年后,成本费花去,也赚了不少令人振奋的消息。

七个人的后厨组合,迎来了一场场极限挑战,无数的汗水,换来了老板的赞许和涨薪。

逢年过节的礼物,每月犒劳一顿火锅,都是岁月的馈赠。

繁华的小县城,流动人口有限,同行竞争的压力从未间断,周边新兴的几家自助小火锅,几十元的诱惑,吸引了一部分想来的脚步。

夏季还没走远,当地的融资链就断了,重庆的老板经营起了一家,一人为大,独自挑梁的模式。

前厅经理被炒鱿鱼,又相继走了九个人,留下的八个人,可以淋一场雨,筑一个梦,芬芳一片花开。

时好时坏的生意,时聚时散的人流,不是一个人能掌控的。常言说得好:眼界远,境界高,格局大。

老板做到了。他的世界,员工不懂,大家也不想懂。

隔三差五,朋友相聚一堂,不是全免,就是打折,或赠一份小吃,一盘肉的代价。

骚动的心,每天都有波澜。娟子的牢骚从上班开始了。

一米知道,这样的情形,还是新媳妇上轿——头一遭。2017.10.11开始试营业,一米来了,快两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又从2019年的6月份,工资出现了延后,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当初的承诺是,每月的15号发工资,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大家各执其事,相安无恙,每天的氛围,忙碌有序,恬淡安心。

“因老板最近手头有点紧,需要急用的可以前台支下。”那天,老板娘在早会上这样说:“希望大家互相体谅,你们的工资,一分也不会少。”

冲这四个字,互相体谅,每当开口想要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儿子的身影,操作台的辛苦,两家店面的张罗,将心比心,一米沉默了。

前厅的服务员,都有小孩在上学,工资提前就支了,后厨这三位大妈,阿姨级别的,开不了尊口, 心想着:老板有困难,体谅下就缄口不言。

一拖再拖,三个月过去,马上过年了。

娟子的牢骚,自然也有后厨人少的缘故。

除过洗碗工,她很少主动帮忙。五个人的活,剩下四个人干,四个人的活,又剩下三个人干,现在只留下了一米和娟子,每天坚持着。

厨师独自承担的活计,落在了一米的肩上,一米平时的工作,娟子也会帮下,两个人的后厨,有做不完的事情,每天轮流着值班,到了晚上收拾完,清洗后,才一起各奔东西。

一米记忆犹新的事情,两天也说不完。

无论你在哪个行业,遇见处处刁难,也许某一天,你会感激他们的成全。

在饮食行业,一米一干就是八年。

从最初的配菜,刨肉,到切菜,又从炸小吃,调锅,到现做,甚至当一名洗碗工,一米都毫不犹豫。

生活,需要热情和努力。生命,需要运动和健康。一米很珍惜,上天的恩赐。

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冥冥之中的相约,仁慈宽厚也好,奸诈自私也罢,都是生命中躲不开的遇见。

雪中送炭的贵人,故意找茬的小人,那些曾经的温暖,帮助你,鼓励你的友人,是你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腰椎间盘膨出。”娟子放下手机,表情凝重。

“不是腰椎间盘突出吗?”一米怀疑自己的耳朵,第二次听到“膨出”这个新名词。

第一次出自忘年交嘴里,她老公也得了同样的病,当时没留意,年轻人自会挺过去。

“就是膨出,我也搞不清楚,医生让先消炎,再推拿按摩。”娟子若有所思,又开始继续未干完的活。

望着她的背影,一米有点担忧。一个爱笑的人,运气总不会差。一个爱抱怨的人,好运也会玩起捉迷藏。

“你这样天天埋怨不好,不光影响心情,对家庭,儿女都会有感染。”一米听多了,曾经忍不住忠告过娟子。

“那你说我该不该埋怨?”娟子一听急了。

“该,当然该,不过埋怨有用吗?还影响心情,不值得。”一米缓缓道来。

“我就是心里堵的慌,发发牢骚会好受点。”娟子温柔了些许。

每每想起不公平的待遇,娟子就气的牙痒痒。前厅的工资要的所剩无几,后厨,老鼠拉锨把——大头在后面。因为大家的矜持,错过了老板主动发工资的时间,手头的拮据,想起无名火就往外喷。

“没钱都别发,我可以接受,老板有难处。可你有钱啊,前厅一个人就拿了五千,大家匀匀,不是挺好的,现在是旱死的旱死,涝死的涝死,一点也不公平。”娟子像在开机关枪,一点也不含糊。

“人家说咱不主动要说明有钱,想让老板主动发到手那就候着吧。”一米试图努力过,答案很简单。

人的自尊心作祟,往往好事变成了坏事的开端。

本来很简单的说辞,心情立马会明朗,却因瞻前顾后,烦恼步步紧逼。

娟子心情郁闷的上班,又身心疲惫的下班,一天到晚,话越来越少,除了发牢骚。

今天又下了个晚班,娟子和一米照单配完菜,到收拾利索,已经十一点一刻,和一米分手后,娟子拖着疲惫的影子,往家赶。

路灯亮如白昼,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白天的喧嚣淹没在深夜里,霓虹灯变幻着令人烦躁的颜色,一阵风吹起,娟子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急促的脚步,发出强有力的声响,清冷的街面偶有几辆跑车穿过。

清风家园,所剩灯盏寥寥无几,唯有小区的路灯,孤独的在等待晚归人,拉长的影子,有了一丝丝温暖。

轻轻转动钥匙,娟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困意一下子袭上额头,次卧一片漆黑,主卧的灯还亮着。

“今天回老家,咱姐在帮妈包包子。”老良开门见山。

“好啊,姐人好比起小姑子。”娟子匆匆洗漱完,刚坐上床沿。

老良放下手机,“美丽就不是个东西,扫灰不见人,蒸馍又不去,以前是白疼了这个白眼狼。”自己的妹子,心跟明镜似的。

每年三十,老良开车全家一起,回老家祭祖拜神,送上的包子和炖肉是对老人的一份孝心。

今年娟子没时间准备。

休假的功夫用在了打扫和洗衣上。年末,家家户户的任务,用一尘不染的家迎接新年。

她现在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根本没机会蒸锅暄软香甜的包子,只能炖锅肉送回老家。

记不清有几个年头了,婆婆因腿疼每天坐在轮椅上,公公伺候着吃喝。老良回家的次数多了,孩子们一到放假,也会看望爷爷奶奶。

以前的事情,太多从记忆中抹去,唯有一件让娟子扎根心底,久久不能忘怀。一个强势的婆婆,一个恃宠而骄的姑子,一个软弱的媳妇,矛盾激化了。

这要追溯到二十八年前,梦当时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她还离不开妈妈的怀抱。

那天,春风拂柳,鸟雀争鸣,坐在门口逗孩子玩的娟子,把小姑子夫妻俩迎进家门,一阵寒暄后,饭菜摆上桌。

四菜一汤,就这白米饭,愉快的午餐结束了。

“美丽,把你大哥送的自行车今天骑回家。”婆婆打小疼爱小姑子,对媳妇从来都没有耐心。

“我不是有辆新车吗?”小姑子若有所思。

“那个是你的嫁妆,这是你哥送的,不一样。”婆婆说完,对小姑子挤下眼,娟子了然。

“好喽,还是妈最好了。”她显得异常兴奋,搂着婆婆的脖子,看了娟子一眼,似在炫耀,又似在挑衅。

“都成大人了,还像个疯丫头。”

“才结婚几天还大人呢,在妈面前我永远不想长大嘛。”

“哈哈哈……”婆婆的笑声好刺耳,娟子不能问,也不好发作。

嫁给丈夫,娘家离得远,穷人家的女儿,嫁妆除了几床棉被和衣服鞋子,没有可以炫耀的资本。

在婆家也没有,可以出行方便的自行车。

小姑子嫁妆里的几身衣服,都是娟子自裁现做,做为嫂子的一份心意,在娘家时,学过裁剪和理发。

婆婆认为应该,小姑子认为合理,没有谁懂她此刻的心情。

远在天津的大哥,也就是老良的亲哥哥,送给小妹的结婚礼物,迟到了好几天。娟子心想:小姑子有辆,这俩正好留在家用。可强势的婆婆偏爱着小女,岂会天随人愿!

公爹是一大好人,在家没有话语权,老良更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她说的话就是圣旨,谁敢违背。

目送小两口一人骑一辆自行车绝尘而去,娟子心如刀绞。

生活,从此水深火热……

好不容易在天津呆了两年,娟子和老良回到了家乡,结束了夫唱妇随的生活。

家里,婆婆一手遮天。

衣食不能自主,住行失去自由,就连过年添置的新衣服,都要像做贼一样,藏起来,见不得光。

三个孩子相继出世,娟子为了照顾好,里里外外身心俱疲。那时老良在跟别人跑建筑,想要打一场胜仗,兵马未动,必须粮草先行。

娟子在家守着七八亩地,养了两头母猪,准备下猪仔,还要照顾三个孩子的任务,身兼数职的她,每天勤勤恳恳,不敢懈怠。农忙时节,孩子们才会看见爸爸的笑容。

“还是咱姐好,以后妈去世,让美丽丢丢人,我给咱姐搭红。”

“你刚刚说啥?”娟子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还丢美丽的人,你这是打我脸啊!十里八村我还第一次听说,媳妇孝顺了,都是客给主家搭红,哪有主家给客搭红的先例?”

“还孝顺呢,一个远在天津常年不回,一个住在小县城回家次数屈指可数,没一个好的。”

“在不孝顺的,也不能在娘家忙上给女子搭红,没这先例,人家会笑话。”

“我不管,我就要搭,我就当这先例。”十头牛也拽不回的老良,让娟子失去理智。

“你老婆又没死,我还活着你就等不及了,你搭,你就当我死了算了。”娟子暴跳如雷。

“就当你死了……”老良不依不饶。

“这日子没法过了!”娟子夹个被子跑去客厅睡了。

夜,很长,又一个无眠的夜晚,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和老良初识在理发店,把自己的一生交到他手里,在良家奉献了青春和热血,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娟子心灰意冷。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夜提供了充裕的时间。一宿一宿,娟子把自己裹在套子里,难以自拔。

婆婆的强势,坐在轮椅里,依然想操控一切,翻不起浪也要波一朵花。

老公的冲动,丧失理智时,六月飞雪也会降临到她身边。

儿女们更是不值一提,梦居然唆使圆离家出走。

那天,圆在和娟子聊天,“我同学让我去延安待几天。”

“为什么这样说?”娟子疑惑不解。

“聊天说这几天呆家烦,她就发来邀请信息。”

娟子和老良这些天一直在闹别捏,家里的气氛被薄冰包裹着,少了平时的热闹和温馨。

没等娟子发话,梦一语双关,激起千层浪。

“要是我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家呆了”马槽栓了个驴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那你就赶紧滚回去,还呆在这干嘛?”马上年底了,娟子一肚子火起。

“来了一月了,好吃好喝的供着,搞的谁虐待你似的,麻利滚!”

自从梦和小娃住家里,娟子下班回家,第一时间先抱起孩子,大女顺理成章的玩起了手机。

抽空,变着花样的做可口,变美味,一句伤心的话凉了心。

想到这里,娟子偷偷地摸起眼泪,身旁的小女正酣睡,梦来家里,圆自然被赶到客厅。

这个世上,谁都可以丢下,没有谁离不开谁的结局。

一路芬芳,点缀微笑的脸庞,幽静小路,自信的背影来徜徉。娟子逆风在小巷子,左右为难的她,脚步越走越沉重。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娟子又是双眼红肿,一米抬头不忍直视,“啥事你说?”

“过年这几天让我住你们宿舍,我实在不想回家。”

娟子和老良在冷战,没有十天半月,心结打不开。

“不行,谁家大过年的住外面,再说了,你儿女知道了肯定会恨透我的。”一米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了心灰意冷的娟子,想让年的喜庆光顾她身边。

“就是,过年孩子们热闹热闹,啥事都会过去。”年长的嫂子在一旁赶紧帮腔。

“自己的家不呆,想拱手让人吗?”一米故意危言耸听。

娟子一听忙解释,“主要是现在心烦,过几天再回去。”

“那儿女想你咋办,还不满世界的找个遍。”

“谁会想我,让你们见笑了,一天天都是我的事多。”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有一两件烦心的事。”

“别再胡思乱想,踏实呆家,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你一言我一语,娟子脸上的愁云慢慢消退了。

年三十放假,一年到头的节奏,有时烦恼,有时惬意,有时忙过了花期,有时闲来数星辰。

年假三天,老板让员工初二开始上班,一米想去看看老爸老妈,允许初二下午返工。

初二,按老辈的规矩不让走亲访友,除非长辈家有离世的老人,可以走动一下。

机会不等人。现在大家每天忙的找不见人,随自己安排时间,也就无所谓规矩。

一米全家除夕夜凉菜围桌后,开始守岁,聆听新年的钟声,迎接2020年的到来。大年初一吃顿细细长流水,中午水盆羊肉助兴,到了晚上,在炮竹声声中,磕着瓜子,悠闲地看起了文艺节目。

在农村,可以烟花炮竹,感受新年的气息,现在的城里是噤若寒蝉,想鸟鸣鹊起,必须要付出代价,500——5000元不等的罚款。

农村的你,晚上可欣赏到绽放的烟花,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一朵朵盛开的格桑花,短暂美丽,却幸福长存。

初二,还没踏出家门半步,就收到封村的消息,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必须人人呆家自保,幸好年货备足,打算待客的绸缪。

今年,公婆住一米家,本打算七大姑八大姨的招待,不容含糊,旗花面和凉热菜的排场,忙到客走茶凉。

今年出乎意料的安静,还没开始,就已结束。2020是庚子年,不是兵荒马乱,就是天灾人祸,应验了预言。

呆家最安全,也是对国家做贡献,让疲惫的身躯,得以全面放松,何乐而不为。

每天变着花样的好吃好喝,餐桌上的四菜一汤,只剩下一碟菜的供应时,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元宵节都快乐不起来,没蔬菜,没活动,大家每天必须呆家,弹尽粮绝,日子终于不好过,无聊,郁闷,感觉被软禁了起来,为了生命安全,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为了不分昼夜奋战在武汉的医生护士们的付出,唯有继续坚持下去。

为了生存,全副武装的快递员派送蔬菜,装好一袋袋,村民根据自己喜好选择。

时间长了,买来的毕竟贵,大家开始挖荠菜,包饺子,下面条,一天两天……,广阔无垠的滩地居然挖没了。

疫情还没结束,农村人可以在田野透透气,小城镇的人就只能坐井观天。

娟子放假回到家,和孩子们互动,老良被冷落一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中,你说话我接茬,冷战结束了,家又恢复如初,热闹,温暖。

娟子每天细吹细打,迎合家人口味,把预存的年货,一点一点消灭。

终于不用早出晚归,呆家舒服的日子,一月有余,心慌和焦虑慢慢爬上娟子的心头。

2月26号,老板娘工作群邀请语音聊天,一米刚吃完晚饭,可以复工了,有点小兴奋,也有点大担忧。

虽然复工的小城镇,一例确诊病人康复,再没有零增长,也不意味着零风险,陆续复工走动的人流复杂。

接到通知后,一米离开家,踏上返工地。

刚下车,小区有关人员就吆喝着,“扫码,扫码。”一米来自农村,出入没这么严格,脱口一句,“还要扫码?”被门内坐在桌前的两工作人员挡住了。

“我刚刚从家里来,老板让复工。”一米心想着,也许是例行检查,待会取上工服就可以上班去了。

“你家在哪?”一番问话才知必须出示出入证,一米只好回头去上班。

社保措施严密,出入必须戴口罩,扫码,出入证,量体温,一样都不能落下。

非常时期必须特殊对待,谨慎点最好。一米下班后,来到对面社区办事处。

大家都戴着口罩,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排着两条长长的队,等候工作人员一一办理入住证,还有出入证。

一米开始不清楚状况,选择人少的排队等候。一位不认识的女人喊了一句,“站了半天,这是重点区域划分啊。”

一米这才猫腰看到,自己站队的桌子前写着,“非重点区域划分”,幸好,鬼使神差的又挪了地。

入住证和出入证是针对外来人员,一米两次被阻挠也在情理之中,午后3:00才顺利走进小区的大门。

小区布局依旧,大家都自觉戴起口罩,没有扎堆聊天,出入都是急匆匆,彼此保持距离,人人自珍自爱,从我做起。

疫情当前,没有不爱惜生命的现象,堂食一桌三人,违反者以关门大吉处置。

在家呆了整整33天,终于可以透口气,平时最不爱戴口罩的习惯,上班期间必须养成,除过吃饭一小会,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闲来无事,话题转移到娟子身上,“和老良和好了吧。”

“你们不是喜欢冷战嘛,谁先开的口。”大家都很好奇。

娟子笑容满面,如阳光般灿烂,“放假头几天,谁也不理谁,后来和孩子们在家一起聊着聊着就搭话了。”

“哈哈,你们可真逗,都老夫老妻了,还跟小年轻一样闹脾气。”

“我们一直吵架都是冷战,牛脾气过去就好了。”娟子脸颊绯红,有点不好意思吧。

“冷战不好,长时间影响夫妻感情,最好当天解决,就像打雷下雨,很快就没事了。”

“我们家不喜欢冷战。”同事张快人快语。

“我们也是。”虽然同事们聊天起来没完没了,都在三米开外,坐着站着,拉家常,但最关心的话题,离不开娟子。

“和老良和好,娟子现在应该心如拂尘吧!”一米为搭档高兴,愁容舒展,可以笑口常开了。

“唉,别提了,说出来都嫌丢人。”娟子的笑容没了,又是一张苦瓜脸的表情。

“不是我说你娟子,每天少点抱怨,少点忧愁,心态好,开心点,幸运也会降临到你的头上。”一米不喜欢看到别人痛苦的表情,特别是娟子。

“我也想每天开开心心的,事想躲惹不过啊!”

“又怎么了?”去年的风风雨雨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年伊始应该美好相伴,可事与愿违。

“梦和女婿大吵大闹,这不住在我家里。”

“你还事真多,为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孩子,谁哄孩子的问题争执后大打出手。”

“梦的手臂都淤青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打老婆,疼都疼不过来呢。”

“太过分了,这次不给点颜色瞧瞧,还当咱女子娘家没人管,长点脸,下次动手之前就趁着。”

“还下次呢,这次就让他教乖。”娟子恨女儿的无助,也恨女婿的粗鲁。

这样的日子,娟子已习惯,大家也习以为常,谁家都不是一成不变,一帆风顺的吧!

上班的第四天下午,政府接到通知,让餐饮行业关门,也许是疫情又严重了吧,2020.2.29一米回家了。

小女还在,炒了她最爱吃的土豆丝,这次仅仅两顿饭的陪伴,女儿走了,长达月余的相处,依依不舍之情在心口蔓延。

每年的春节,欢聚一个礼拜,孩子们都走了,留下忙碌的身影,也无暇顾及心中的难舍。今年因疫情,久处的机会发挥到极致。

可细数星辰,可享受美味,可促膝交谈,可烛光晚餐,可酣畅淋漓,可舒适惬意,可聆听细雨,可欣赏花开。

三八节的前一天晚上,老板娘发群通知:明天开始上班。

这次不会再有变故了吧,一米想收拾下荠菜,再说果树的催芽肥还有点没上完。

说明情况后,老板娘同意延后一天,吃过早饭,老公去地里,一米负责处理荠菜。

几大袋都是在自家地里挖的,最大的直径约有6——7寸,边上肥料边挖荠菜,一时半会吃不了这么多,会发黄的,一米想到一个办法。

彻底洗干净后,上锅烧开水,把荠菜在水里拉一下,迅速放冷水里浸泡,待水凉后,捏掉水分,揉成团,放冰箱冷冻,随吃随取,依然是当初,翠绿,鲜嫩。

包饺子,下面条,只需开水烫下,也可提前取出自然解冻。十六个拳头大的圆球,中午一个人够吃半月吧!一切安顿好,一米上班去了。

这次明显比一星期前热闹了。堂食三人桌,呆家久的缘故,大家都想犒劳下自己,素菜不屑一顾,专挑荤菜和牛羊肉,一天的营业额上了3000元,除过老板两口子,只有四个人在执行,两个人在换休。

虽然疫情还没结束,可省城已有38天零增长,大家依然每天上班口罩,生命固然重要,民生也不容忽视。

在做好防患的前提下,可以安心上下班,现在的小县城,各行各业均已复产复工。

娟子的大女儿梦,回家团圆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春暖花开,清风徐来,心中的雾霾慢慢扩散了。

杜鹃花,快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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