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慧背着双肩包站在巷口的树荫底下。头发从上到下整齐地编成一个辫子，搭在肩膀上。过于纤细高挑的个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踱来踱去。张亮今天休息，所以她一大早就坐公交车到了县里。现在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马晓慧双手拖着下巴，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哼唱着张信哲的【过火】“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嗨！”张亮蹑手蹑脚地从后面走过来，突然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子。

    “吓死我了，你真讨厌！”马晓慧吓了一跳，转身在他胸前锤了一下。

    “哎呦，好疼！这么快就想谋杀'亲夫'呀？”张亮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一副戏精上身的样子。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一开口就没个正经，小心哪天我把你那张嘴给缝上。”马晓慧白了他一眼，脸颊上的雀斑，在红晕的衬托下，更加明显清晰了。

    “原来我未来的'老婆'这么凶呀！看来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考虑什么？”马晓慧瞪着眼睛看着他。

    “呃，这个嘛！当然是考虑我们一会儿去哪里玩喽！”张亮轻轻地捏了下她那冒着汗珠的鼻头。

    “这还差不多。”马晓慧笑了，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跟我妈说我来找我姐玩儿，所以咱俩最多只能一起呆两个小时。不然我姐中午吃饭的时候，肯定会打电话给我妈，到时就再也别指望我能像现在这样偷跑出来了。”马晓慧指着手表，语气里充满严肃。

    “啊，就俩小时呀？我们一个月可才见那么一两次，太残忍了吧？”张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可是安排了一整天的活动呢！”

    “没办法，我妈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万一现在就被她给知道的话，咱倆可就完蛋了。”马晓慧摸了摸他那张帅气的脸，“好啦~好啦，再这样耷拉着脸，黄花儿菜可都要凉啦！”

    “嗯，知道了。西街那边新开了个公园儿，门口还有很多好吃的，去那儿怎么样？”

    “嗯嗯，赶紧走吧！”

    马晓慧的姐姐比她大三岁，在百货大楼里帮别人卖衣服。平时吃住都在县里，难得回来一趟，也总是打扮得跟只花蝴蝶儿似的。男朋友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似乎没一个长远的。村里头闲言碎语不断，可人家压根儿就不在乎。

    和张亮手牵手在公园里溜达了一个上午后，马晓慧急吼吼地赶到她姐那里。俩人一起吃了中饭，又在附近逛了一圈。然后她就去了车站，准备坐下午一点的车回去。

    车子等在那里，还没发动，里头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马晓慧上车后走到里面，坐在靠过道的位子上。阳光隔着窗户火辣辣地烤着，车里跟个蒸笼似的，简直是要把人给活活热死的节奏。她不耐烦地看了看表，离发车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就在这时，她看见高俊辉上了车。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正朝她这边走过来。

    “晓慧，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跑县里来啦？”高俊辉走到马晓慧跟前，坐在过道的另一侧，手里的袋子被他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来找我姐玩儿的，没想到会这么热！还是村里头舒服。”马晓慧拿手当扇子，在脸前来回扇了扇，接着问道:“你这是刚下班吗？怎么看上去不像呀！”一般刚从车上下来的高俊辉，因为来不及洗澡，所以通常脸上和身上都是灰突突的。

    “嗯，我来帮朋友买点儿东西，”高俊辉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乔苗怎么样了？”

    “乔苗？她怎么了？”马晓慧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她昨天被蜂蛰了，好像挺严重的，你不知道？”

    “什么？蛰哪儿了？怎么搞的呀？昨天下午卖凉粉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好像是晚上去割草时，不小心被蛰到的。我也是听绍斌说的，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不过，听说她可是哭惨了…”高俊辉停了下来，其实当时他和孙邵绍斌就在院子里，他的心也头一次因个女孩儿乱成一团麻。要不是因为蛰的位置不方便，恐怕他早就冲进去亲自给她涂药了。

    “那我回去得赶紧过去瞅一眼。一定很疼，可怜的苗苗！”马晓慧说着又看了眼手表，车子已经开始慢慢地驶离车站。

    “晓慧呀，”高俊辉拎起旁边的袋子，“你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乔苗吗？我本来想托绍斌来着，现在想想，还是麻烦你比较合适，你说呢？”高俊辉把袋子递给马晓慧。其实，他更想亲自送过去，顺便可以看看乔苗还需不需要点儿别的什么，可又觉得自己突然这么找过去好像不太好，毕竟他跟乔家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

    “所以…也就是说，你今天是特地来为乔苗买这些东西的喽？”马晓慧接过袋子，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呵呵，算是吧！”高俊辉腼腆地笑着，视线逃离到窗外。

    “明白了，交给我吧！至于跑腿费嘛…等我审过乔苗那个死丫头后，再跟你算！”

    “还是饶了她吧，拜托拜托！改天给你买好吃的。”

    “哟，这么快就心疼上啦？”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记得跟乔叔、乔婶说东西是你买的哦！”

    “知道啦！”

    乔苗一夜未眠。止疼片丝毫不起作用，火一样的灼痛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平躺、侧卧、站着、坐着，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觉得好过点儿的姿势。被蛰过的地方又红又肿，特别是左边的眼睛，连睁开都很困难。不过，还好没发烧。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疼痛缓解了，她躺在炕上，渐渐地睡着了。

    眼睛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舅妈端来一盆炸得金黄金黄的老虎头，放在炕头，还有香喷喷的谷米粥，米油在上面结了层嫩黄嫩黄的薄膜。乔苗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她的肚子从昨晚，严格来说，应该是从昨天下午一直到这会儿，可都处于无工可做的状态。因此，即便眼前是头牛，她也觉得自己能整个儿吞下。

    疼痛的程度明显缓解了不少，特别是在肚子被填饱之后。乔苗感觉好多了，虽然眼睛还是肿得跟个核桃似的，但最起码身上的红肿消了那么一点儿。乔雨和姚翠芬她们在忙着蒸馒头，乔军压根儿就没看见人影儿，乔苗决定找本书看看，正好借机分散一下注意力。

    经过一番快速地搜寻后，她发现乔雨躺在角落里的行李箱半掩着，脑子里突然想起上次她说过的，关于学电脑的事儿。于是出于好奇，她蹲下来掀开上面的盖子，想找找看有没有类似相关的书籍。

    尽管打开之前已有心里准备，但眼前过度的井井有条，多少还是让她有点儿望而却步。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合上的时候，盖子内测的文件袋里，一个精致的红色笔记本吸引了她的视线。乔苗拉开拉链，把本子拿了出来。可就在她随意翻开的瞬间，一张照片掉了出来。乔苗捡起来一看，上面是个一身运动短装，右手和腰之间夹着个篮球，眼睛不大，但笑容却很灿烂的阳光大男孩儿。照片的正面没有日期，反面也没有名字。

    由于乔雨平时不大喜欢说学校里的事儿，所以乔苗自然也就无从推测。她将照片重新夹了回去，然后把本子翻到了头一页:

                    3月25日  星期六  雨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走了一周的期待，爬不了山的我们几个，只好扎堆泡在图书馆里。无意中看见他一个人在二楼的角落，我却鼓不起打招呼的勇气。真心不喜欢如此懦弱的自己，但对此又实在是无能为力……

                    3月29日  星期三  晴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他接触，我的双手因心跳加快而颤抖着。虽然在眼神交流的过程中，还是会不自觉地闪躲，虽然会觉得紧张到呼吸错乱，但不管怎样，今天算是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加油！！

    “吱——”地一声门开了，马晓慧走了进来，手里拎着高俊辉在车上给她的袋子。

    “你吓死我了！”乔苗还以为是乔雨，所以慌忙把本子塞了进去，合上箱子，站起来坐回炕沿上。

    “哎呀，怎么搞的，蛰成这副样子？看这眼睛肿的，涂过药了吗？”马晓慧把袋子往炕上一丢，紧挨着乔苗坐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现在好多了，昨晚疼的我一夜没合眼。这儿，还有这儿，腿上和背上都是。”乔苗委屈地指着脸上和胳膊上的包块儿给她看。

    “天哪，这得有十几处吧？”

    “可不，我姐大概数了一下，说最起码被蛰了十六七次！”

    “天哪~天哪！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呀！真是的，好好的一张脸给弄成这副德性。”

    “你以为我想呀，谁知道里面会有个蜂窝！”

    “哎，算了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下次小心点儿就是了。对了，这个是给你的，你猜是谁买的？”马晓慧扯过袋子，把它推到乔苗跟前。

    “给我的？什么东西呀？”乔苗打开袋子，除了各种解馋的零食以外，里面还有一个装满药的小袋子，消炎的，止疼的，内服的，外抹的，甚至还有退烧药和创可贴。她抬头看着马晓慧，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些是你买的吧？”乔苗几乎肯定是马晓慧买的，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也很确定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哇，还真是应有尽有呀！这份心，连我都有点儿感动了。”马晓慧在袋子里扒拉了几下，嘴里不自觉地发出感叹。

    “什么跟什么嘛！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到底是谁呀？”乔苗急了，因为马晓慧的表情告诉她，买这些给她的，另有其人。

    “我今天去县里找张亮，回来的公交车上，碰到了高俊辉，袋子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怎么样？没想到吧？”

    “高俊辉？他是怎么知道我被蜂蛰的？”乔苗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说是从孙绍斌那里听说的，我倒觉得不像。他昨天下午才刚回来，今天又专门到县里给你买这些东西，这就说明昨晚你被蛰的时候，他肯定跟孙绍斌在一块儿。不然怎么会动作这么快？”马晓慧的脑细胞在沸腾。高俊辉在车里把袋子递给她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明了了。

    乔苗看着袋子里的各种东西，陷入了沉思。她以为只有自己的心弦被拨动，以为等待她的，将是一段沉默孤独，且伴随着苦涩的荆棘之旅。然而，另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会从高俊辉那里收到回应。对她来说，装在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情书，上面写满了在乎，写满了心疼，也写满了对方无尽的心声。